紅樓夢:賈母因何說襲人「拿大」——兼論由此衍生出的紛爭

五十四回元宵夜宴中,因襲人沒有跟來伏侍寶玉,只有麝月秋紋並幾個小丫頭隨著,賈母便有些不高興了:

賈母因說:“襲人怎麼不見?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單支使小女孩子出來。”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他媽前日沒了,因有熱孝,不便前頭來。”賈母聽了點頭,又笑道:“跟主子卻講不起這孝與不孝。若是他還跟我,難道這會子也不在這裡不成?皆因我們太寬了,有人使,不查這些,竟成了例了。”

紅樓夢:賈母因何說襲人“拿大”——兼論由此衍生出的紛爭

​有很多解讀,都將賈母此舉解釋為家族紛爭。說賈母故意藉此表達對襲人的不滿,更將及到對王夫人的不滿。說是賈母本來是要把晴雯給寶玉做妾,可是王夫人卻先下手一步,讓襲人成了寶玉的準姨娘;且襲人本來是賈母的人,現在卻投靠了王夫人。所以賈母一直不爽,終於在這裡抓住機會發作了出來。

上述之解讀其實非常可笑,於情於禮都極為不通。如此分析,只能說是部分讀者用在文本之外的心思太過。

首先,賈母在賈府會活得如此憋屈麼?若對襲人不滿,一個丫頭而已,賈母隨口一句話就能將其打發,連個理由都不用自己去尋,又有誰會為個丫頭,去尋老祖宗的不是?若是不滿王夫人升襲人做了寶玉的準姨娘,賈母直接發話給王夫人就好,理由麼,說句不喜歡就可以,很容易就能否掉王夫人的決定。

且賈母可是個有脾氣的人。賈赦想收鴛鴦做妾時,賈母脾氣一上來,也不管青紅皂白,當著薛姨媽和眾人的面,就給王夫人沒臉,場面很是難堪,無辜的王夫人竟連一句也沒敢分辯。有這等情形,賈母還用得著像這樣拐彎抹角的兜圈子?而且到最後還啥效果都沒有,這也與賈母的行事風格太不相符了。

王夫人是給了襲人準姨娘身份和正式姨娘的待遇,這隻能說王夫人也是認可了賈母當初的安排,本來晴襲二人可都是賈母放在寶玉那兒的呀,只不過襲人提前通過了考察期而已。再說,誰說寶玉房裡只能放一個妾?賈母今後又看上誰了,照樣可以往寶玉屋裡放嘛,古代男子三妻四妾的不要太正常哦。何況,賈母一向知道襲人伏侍寶玉都是盡心盡力,也深知寶玉喜愛襲人且也離不開襲人,她又怎麼可能會反對寶玉收用襲人?

紅樓夢:賈母因何說襲人“拿大”——兼論由此衍生出的紛爭

​那麼,賈母又因何要說襲人“拿大”呢?

其實事情本來非常簡單。襲人作為怡紅院的主管,事事盡心樣樣周全,有她跟著寶玉,賈母才放得下心,賈母就是生怕那些小丫頭子們不得力,不能服侍好她的寶貝孫子。要知道,當初賈母就是:生恐寶玉之婢無竭力盡忠之人,素喜襲人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遂與了寶玉。如今一見寶玉身邊沒了襲人,賈母自然就不能放心了,所以才有此一問。就像以前,還是以李嬤嬤為主照料寶玉時,寶玉從薛姨媽家吃酒回來,賈母沒見到李嬤嬤跟著,也是如此一問:“李奶子怎麼不見?“

賈母的這一問,其實也更加凸顯出了,襲人在寶玉身邊的重要性。王夫人趕緊為襲人解釋,可她笨笨的不大會說話,反引得賈母更為不滿,幸而被嘴巴伶俐的鳳姐給圓了過去,賈母這才滿了意。此事也可見襲人的人緣有多好,連太太奶奶們都替她說話。

紅樓夢:賈母因何說襲人“拿大”——兼論由此衍生出的紛爭

​賈母對王夫人解釋不滿的原因,就在那段“孝與不孝”的話,由此也可見賈母行事的一貫作風:規矩。

賈母責怪襲人沒跟來,而她身邊的鴛鴦卻也一樣沒跟來,且鴛鴦母親跟襲人母親一樣,也是剛剛去世。鴛鴦的此回沒在身邊伺候,應該是賈母憐惜她才放了她這一回假。那麼,同樣的事,賈母因何能體諒鴛鴦,卻只挑襲人的錯呢?難道真是不喜歡襲人嗎?

原因就是,賈母能主動放鴛鴦的假,是主子的寬和仁慈;但若是下人竟主動有此要求,那便是僭越了,便是仗著主子的寬和,竟成了例了。

王夫人的解釋,讓賈母以為是襲人自己有講孝的要求,以為襲人忘了本份和規矩,甚至影響到照顧寶玉了,所以才更為不滿。於是賈母說了那一段“孝與不孝”的話,意在提醒主事管家的王夫人,對下人們的這一點不可寬縱。不過鳳姐解釋的那番話更為合情合理,也替襲人分辨了一下並無此意,賈母這才放了心,反而體恤起了襲人,不僅問了好些話,還命婆子送了好些果子菜饌點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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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也恰恰說明了,賈母其實比誰都更注重規矩。

奴才自家的這點子人情世務,在主子這就不能算什麼正經事兒,自家再如何了,也必須事事要以主子為先。說什麼孝與不孝,主子允許了,才能講得起。這些奴籍身份的人,只是賈家的財產而已,只因賈家是詩禮世家,才待他們寬和;若錯了規矩,再仁慈的人家也是斷不能容的。

雖然賈母愛熱鬧,為人也極親切慈善和通達,但這並不代表她連規矩禮數都不要了,她再寵溺寶玉,卻也說過這樣的話:

可知你我這樣人家的孩子們,憑他們有什麼刁鑽古怪的毛病兒,見了外人,必是要還出正經禮數來的。若他不還正經禮數,也斷不容他刁鑽去了。就是大人溺愛的,是他一則生的得人意,二則見人禮數竟比大人行出來的不錯,使人見了可愛可憐,背地裡所以才縱他一點子。若一味他只管沒裡沒外,不與大人爭光,憑他生的怎樣,也是該打死的。

雖然話裡有一點點誇張,但對規矩禮數的要求是很明確的,連最受寵的孫子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個奴才呢。迎春乳母犯錯,雖然她是乳母身份,連一般的主子都尊重她,但賈母也照樣要拿她做筏子給予嚴罰,任誰求情也沒用。正如邢夫人也因此責備迎春,說她沒有及早拿出主子的款來訓誡犯法的乳母。由此可見,各種規矩是錯不得的,這也是持家底線。

所以,賈母說襲人“拿大”這件事,並不是賈母對襲人或王夫人有什麼不滿情緒。而是作者藉此一再強調了,賈母及賈府這樣人家的行事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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