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武士彠病逝後,武則天母女受到了武家族員的欺凌。武元慶、武元爽及武士彠兄子武惟良、武懷運“皆不禮於楊氏”,武士彠兄長子武懷亮“早卒,其妻善氏尤不禮於榮國”,楊氏“深銜之”。武則天童年的噩夢開始了。

關於武氏族員欺凌武則天母女的詳情,史載不詳,學界也無深入研究。楊氏為夫守靈不滿一年就帶著三個女兒離開文水,去長安投奔堂兄楊師道,可見武氏族員欺凌之甚。羅麗說成年後的武則天“實現了自我豐滿的人格之後的反壓抑”,其中提到武則天所受到的壓抑,應當主要是來自男性世界的壓抑,她受到的第一次壓抑就是族人的欺凌。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武則天母女被欺凌是從貞觀九年(635)武士彠去世開始的,那年她十二歲。這是人格形成的關鍵時一期。家庭變故後生存環境的突變應該會給她帶來持久而深遠的影響。關於武氏族員欺凌武則天母女的詳情,史書中並無記載,我們只能根據他們日後的關係來推知前情。武則天立後不久,武氏族兄皆有超越常制的升遷。楊氏“嘗置酒”,謂武惟良等曰:“頗憶疇昔之事乎?今日之榮貴復何如?”楊氏提及的“疇昔之事”即指他們的欺凌行為,不僅包括他們對楊氏的“不禮”,還應包括他們對武則天的“不悌”。

因為楊氏提及舊事的前提是武則天立後給武家帶來了莫大的恩惠和榮耀,此言是提醒他們“今日之榮貴”得益於武則天,要看他們羞慚悔過的洋相。不料,武氏兄弟並不買賬,他們明確指出自己“早登宦籍”是由於父親的緣故,並且表示“揣分量才,不求貴達”,“曲荷朝恩,夙夜憂懼,不為榮一也”。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這種尷尬場面充分說明了當年他們矛盾的深厚和長期的糾纏不清。那麼,當初武氏兄弟到底是怎麼欺負武則天母女的?以至於多年之後,妹妹貴極天下並不計前嫌、以德報怨了,他們仍然不肯低頭?由於此事並無史書正面記載,我們還是從武則天的日後表現上尋找痕跡。

我們知道,武則天有非常明顯的暴力人格,屠戮親屬、殘殺政敵、血洗朝堂等一系列行為均說明了這一點。其實,她初次入宮就有過一番駭人言行:“他日,項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膚飯聞之,無多言!太宗有馬名師子駱,肥逸無能調馭者。聯為宮女侍側,言於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須三物,一鐵鞭,二鐵撾,三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撾撾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太宗壯膚之志。今日卿豈足汙膚匕首邪!”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這非常明顯地流露出少年武則天虐待動物的暴力傾向。也就是說,她的暴力人格在此時就略現雛形了。當時她雖然並不受寵,但也並無受罰、受虐經歷,也沒有經歷過戰爭等暴力場景,其暴力傾向只能從她此前的生活中尋找原因。我們知道,主體的暴力傾向與其負面經歷有關,尤其是童年時期遭受的肢體暴力和精神摧殘有莫大關係。武則天入宮前一直與家人生活在一起,父母感情良好,均無暴力傾向。她與父母關係良好,其暴力傾向應與父母無關。此前她唯一的負面經歷就是族兄的欺凌。也就是說,族兄極有可能對她有過肢體暴力和精神摧殘。

武元慶、武元爽的具體生年不詳,我們可大致推斷一下。武德五年(622),武士彠原配相里氏所生的二子相繼病死,武德六年(623),相里氏病死,武士彠均未回家探望。也就是說,武元慶、武元爽的生年至少應在武德五年(<622)前。根據他們日後不接受楊氏的情況來看,他們可能已與生母建立了深厚的母子之情。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生母病死時,他們已經懂事,在感情上無法再接受繼母了。這時他們應該至少5—7歲。楊氏嫁給武士彠後,武德七年((624)年生武則天。也就是說,他們兩個至少要比武則天大7—9歲左右。武士鑊去世時,武則天十二歲,兩個兄長至少已經十九歲了,正是血氣方剛、張揚跋啟的年紀,也有能力欺負繼母和妹妹了。

武士彠去世前,他們對武則天應該是以冷眼漠視為主,談不上欺凌。因為父親與繼母感情良好,對她們多有照顧。他們即使心懷怨恨,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欺凌妹妹。父親去世後,繼母和妹妹柔弱無助,他們的膽子就大得多了。加之他們自幼喪母,讀書不多,缺少素養,喪父後又無人管制,他們極有可能對武則天有過肢體暴力和精神摧殘。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武則天立後後,他們不買繼母的賬。武則天立即將他們貶為龍州刺史、壕州刺史。武元慶“至州,以憂卒”,武元爽“坐事流振州而死”。他們憂懼的原因當然是自知難逃報復,我們可以據此反推他們當年行為的惡劣。堂兄武惟良、武懷運也被貶往外地擔任刺史。十徐年後,也就是乾封元年(665),武惟良、武懷運“興諸州刺史詣泰山朝勤,從至京師,惟良等獻食”。

武則天順便將鴻殺魏國夫人之名扣在二人頭上,將其誅之並改其姓為蝮氏,意思是他們心如蛇蠍。看來兩位堂兄在外任職期間,心理壓力並不是很大,至少沒有出現憂懼至死的情況。估計他們對武則天母女並無直接的欺凌行為。我們據此可以大膽推知,他們當年應該是偏袒武元慶、武元爽的,對武氏兄弟的欺凌行為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只是冷眼旁觀或者精神歧視,並無直接的欺凌行為,故而武則天對他們的報復並不十分嚴厲,而是貶損中夾帶精神侮辱。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根據上述分析,我們大致可以推知,武元慶、武元爽兩位異母兄長對繼一母多有不敬,對武則天還有過肢體暴力和精神摧殘。堂兄武惟良、武懷運等族人偏袒武氏兄弟,對武則天母女冷眼相加,堂兄武懷亮之寡妻也對她們甚是無禮。楊氏母女均為勢單力孤的女流之輩,只能隱忍不發。這種暴力欺凌和精神歧視發生在武則天十二歲的時候。

我們知道,這是人格形成的關鍵時期。這些遭遇必定對她的人格大有影響。面對家庭暴力(包括肢體暴力和精神暴力),女性的表現一般有三種:一種是自我抑制,逆來順受,在忍耐中不斷地失去自我;一種是絕望反抗,以暴制暴,往往導致悲劇發生;還有一種是為了保持尊嚴另尋出路以示解脫和報復,如離家出走、自殺、離婚等。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武則天顯然屬於最後一種。隨母親遠走長安為她提供了“離家出走”的機會,入宮為才人更讓她徹底脫離了寄人籬下的家庭生活,但這並不意味著暴力影響的消失。一般來說,遭受家庭暴力的女性往往會產生報復、焦慮、恐懼、不安、壓抑、自卑等心理。武則天就是如此。她發跡後不久,就對族兄一一進行報復,他們先後不以壽終。他們死後,武則天也不讓他們的子孫承襲父親爵位,而是讓韓國夫人之子賀蘭敏之繼承。

唐人流行夫婦合葬的習慣,但是楊氏遺囑不歸葬武氏文水先瑩,而要葬於其父楊達的墓旁。武則天遵從遺囑,“割同穴之芳規”,將母親墓遷於咸陽縣楊達舊瑩之左。其後又鑑於父母“陵瑩吵隔,長懸兩地之悲;關塞遙分,每切百身之痛。遂命大使備法物,自昊陵(父墓)迎魂歸於順陵(母墓)”,即是寧願迎父魂來陪於母,也不願讓母魂陪於父墓,可見母女銜恨武氏親屬之情。武則天發跡後將文水縣改為武興縣,還給天下武氏百姓免除賦稅,顯然是宣告天下:是她—楊氏的女兒給武家人帶來了榮耀恩惠,而非武家男兒。這顯然是誇示自己有能力支撐武家門戶,是對當年受欺的一種反撥。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這種負面經歷給武則天留下了終生的精神印記,試總結如下:

其一,她早早失去了父親庇護,族人的欺凌再次提醒了她喪父的後果,不僅加深了她對父親的追念,還引發了她對親情的懷疑。武則天認識到,在強弱鬥爭中,強者為尊,其餘的人都偏向強者。道理和感情在實力、地位、權力面前都是軟弱無力、不堪一擊的。有實力、地位和權力者才有生存權和話語權。武則天過早地對親情失望,這對她日後奪取權力、剪除異己而不顧惜親情的行為具有經驗指導作用。武則天性格中還有專權的一面,也與她失去父親庇護後的痛苦體驗有關。武則天成年後表現出對權力嗜血性的追求,晚年不肯放權給朝臣親信,到了八十多歲被政變人員團團圍住仍然堅持不傳位,都可看出其對權力的鐘愛。這種鍾愛即與她早年喪失“權力”庇護的傷痛經歷有關。

其二,一般來說,沒有父兄庇護、母親又柔弱隱忍的女孩出於自我保護心理,很容易產生崇男心理,也容易養成剛強自主、斬斷果決、潑辣有為、不讓鬚眉的性格。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其三,父愛的過早缺席容易使女孩產生戀父情結。武則天喪父時十二歲。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剛剛準備進入青春期,獨立人格尚未成型,對父母的依賴很強,父愛的缺席很容易使她尋找情感替代品,即產生戀父情結。武則天極有可能產生這種情結。另外,關於武士鑊之死,太宗是知道內清的,出於愧疚補償心理,他或許對武士鑊之女武才人存有一些憐惜之意。

其四,武則天儘管在政治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她一生都未能擺脫精神上的困擾。雷家驥說她是一個人格失調者,即與早年的負面經歷有關。她不得不借助宗教、醫學等手段來消除這些不良清緒。她寡淡親情的冷酷、追逐權力的狂熱就是來自安全感和歸屬感的喪失。她好大喜功、張揚顯示,一方面打壓高門,混亂士庶之分,另一方面又拼命抬高武家門第,都是這種心理的流露。按說她受到高宗非常恩遇,但是她仍然無法消除內心的不安,還要安插耳目處處監視,並一再與之爭權。晚年她精力衰頹,對兩個少不更事的面首存有嚴重依賴心理,除卻享樂之外,未嘗不是在尋找一種情感慰藉。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這種負面經歷也影響到了武則天處理家庭關係的方式。她眼見母親未能生子,在武家地位不保,也深知繼母不好當,沒有血緣關係根本不可能得到繼子、繼女們真正的尊敬和愛戴。她對繼子、繼女們非常反感和無情,儘管有些繼子、繼女並沒有威脅到她的利益。

王氏養子李忠被廢后,由於害怕武則天竟然精神失常,史載他“頗不自安,或私衣婦人服以備刺客;又數自佔吉凶。或告其事”。李素節和李上金先後被她貶斥,不得朝見高宗。後李素節被績殺,其子有的被殺,有的被流放。李上金聞

此消息“恐懼,自縊死”。李素節的姐妹義陽、宣城二公主也被她“幽於掖庭,年逾三十不嫁”。後太子李弘提起此事,她隨即將她們嫁給身份卑微的守城衛士。

這種負面經歷還對武則天暴力人格的形成具有重要作用。家庭暴力造成的長期精神緊張一旦受到刺激,很容易轉化為外在的攻擊行為。武則天也表現出了這一點。她早年以鐵鞭、鐵撾、匕首馴師子媳一事就非常鮮明地體現了她殘忍好殺的人格特徵,她的整個人生道路都貫穿著這種凌酷之氣。她一聽說兩個兒媳(李旦二妃)有異心,沒有調查清楚就草率動手暗殺,一聽說一向信任的李昭德有專權嫌疑,不加審查就立即貶滴處死完事。她一再屠戮親屬,大興酷吏峻法,都與此有關。下面我們來看一下她的殘虐行為。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從數量上看,據林語堂統計,武則天自從永徽六年立後起到神龍元年政權倒臺,共謀殺93人,遭到牽連的人就不可計量了。其中,近族有23人,其中包括兒子兩人,尚在報棍中的女兒一人,孫子三人,孫女一人,姐姐一人,外甥女一人,其餘李唐宗室34人(其中18人遭到滅門,其餘人等家屬中僅弱子或幼孫存活一二),有威望的文武大臣36人,其中不少人對武周政權立有汗馬功勞,如垂拱四年(688)年平諸王叛亂有功的中書令張光輔和將軍丘神績,光宅元年(684)平徐敬業之亂有功的李孝逸,擁立武周政權有功的檢校內史宗楚客和門下侍郎傅遊藝等。

其實,武則天屠殺的遠遠不止這些人。史載她通過酷吏之手及其他手段共“誅唐宗室貴戚數百人,次及大臣數百家,其刺史、郎將以下,不可勝數”。後因武周政權已經穩固,酷吏積怨過多,再無利用價值。她又將他們“殺之以慰人望’。還有不少是無辜者和無名者,如閻知微從突厥使還後被殺,她命“夷其三族,疏親有先未相識而同死者”。

從手段上看,武則天的屠戮方法多種多樣,有判罪、謀殺、陰謀誣陷、割裂、虐殺、餓死、鞭殺、杖殺、碟殺等,還有不少人在流貶途中和貶所不堪勞頓憂懼,鬱鬱而終。她降低被殺之人的喪葬待遇,以示貶損侮辱之意,如李素節死後被葬如庶人。她甚至連死人也不肯放過,郝象賢臨刑前多有謾罵之言。她命“支解其屍,發其父祖墳,毀棺焚屍”。徐敬業事敗後被“發家研棺”。

家族暴力與武則天的嗜血人格

她還對殺戮對象進行精神上的侮辱。她一生迷信文字力量,經常將他人姓氏修改為兇惡不雅之字,以示凌辱貶損之意。如王皇后家人被改姓蟒氏,蕭淑妃家人被改姓嫋氏,燕王李忠、澤王上金、韓王元嘉、魯王靈夔、常樂公主等人的後代均被改姓蛇氏,武惟良、武懷運均被改姓蝮氏。

此外,她還經常冒出一些新鮮花樣。如她好佛,因此禁止天下屠殺及捕魚蝦,“江淮旱,飢,民不得采魚蝦,餓死者甚眾”。

需要指出的是,很多人都認為武則天童年的陰影以及由此帶來的不安全感是她日後行事狠辣的原因。這當然很有道理,不過實事求是地說,也不是所有童年不幸的孩子都會養成如此凌厲的個性和強烈的報復心態。武則天緣何如此,這還與她日後的宮廷生活經歷有關。

來稿/海迪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