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俄羅斯世界盃，帶有強烈個人風格的央視足球解說員韓喬生更換了自己的主場，坐在了網絡直播室。央視首次與兩家網絡平臺共同直播，網友可以選擇不同版本的解說，包括久違的韓喬生版。
2002年韓日世界盃之後，韓喬生淡出足球解說席，取而代之的是年輕一代足球解說員。
韓喬生不看好“使用老班底”的西班牙，欣賞“大膽變革”的瑞典隊。隨後幾天，西班牙被俄羅斯淘汰，瑞典則晉級八強。“強隊與弱隊差別越來越小了，足球比賽需要革新，”韓喬生說，在多聲道的網絡解說時代，“解說應該打破現在的格局，超越電視（解說）模式。”
2018年6月28日，韓喬生在中國網絡電視臺錄製世界盃小組賽最後一天的節目。工作前，他接受了南方週末記者的專訪。
在韓喬生的印象中，1986年世界盃中馬拉多納的“上帝之手”，促進了電視轉播的細化。緊接著的兩屆世界盃，電視技術不斷提高，畫面中的慢動作和近景越來越多。他是中央電視臺體育部，即現在的體育頻道最早的三位播音員之一，親歷了足球解說由廣播到電視、網絡的演進。
中國最早的世界盃足球解說是錄播：央視解說員通過國際通信衛星收看比賽實況，同時錄像，再就著畫面配上中文解說，製成錄像帶在電視臺播放。當時錄像帶只有兩路音軌，解說配音時要重新導一遍，畫質損失很多，圖像比較模糊。改進的錄像帶增加到四路音軌，畫質不再受影響。“我就想，今後會不會隨著發展出現16路、32路的聲音軌跡？在一場轉播當中不必只聽一個人的聲音，大家可以通過自己不同的興趣愛好，選擇不同人的聲音解說。”韓喬生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今天實現了。”
“廣播年代用的語言，現在再講就不高級了”
南方週末：你解說過各種各樣的體育項目，不同運動的解說是否有難易之分？足球解說屬於什麼難度？
韓喬生：相對來講，足球、冰球、美式橄欖球這些項目，人多、激烈，太多節外生枝，比如足球意想不到的紅牌，或裁判的人為因素，太容易左右一些比賽了。美式橄欖球有時候中間人太多，頭盔辨別本身比較困難，每個人都有故事，但比賽速度太快，變化太多，說起來有難度，冰球也類似。
游泳這樣的項目，你的氣口、語勢，解說的氛圍很重要。比賽就這麼短，運動員一下水你要給上力，比賽要求你繃著勁，特別緊張。場上會有一些變化，有的運動員後半程強，前半程弱，有的運動員一馬當先，一直到底，語勢得跟上，差一口氣就完。奧運會上，游泳比賽一共分八天，每天四塊金牌的區分，很多半決賽也波瀾起伏，你的話得恰到好處。
南方週末：1976年你開始從事廣播足球解說，1984年轉到電視，解說方法有哪些不同？
韓喬生：最早的廣播足球解說，比如英國BBC的喬治·阿里森，是用解說板球運動的方法來說足球。他把場上的不同區位標號，從1號區到9號區，給聽眾一個大致輪廓，（這種方法）大概用了兩三年。以後的廣播足球解說告訴大家，比賽發生的位置在後場、中場還是前場，球在邊路還是在中路。我在上世紀70年代末解說，給大家非常清晰地交代比賽的進程。
而技戰術的交代相對來講是粗線條的，不像今天對技戰術分析要求這麼多。現在我們在電視轉播當中看到射門會說：“利用內腳背搓出一個弧線球，繞到守門員的后角。”過去這種詞不會出現，而是說：“一腳射門，球直奔守門員的遠點去了。”至於用內腳背還是外腳背，廣播當中不需要交代這麼細，而且以當時的轉播條件，電視畫面也給不了這麼清晰，都是全景為主。
當時我們只能籠統地說：“大家看到，現在意大利是一支防守反擊為主的球隊，綽號叫‘混凝土防守’。今天意大利隊還是注意在後面防守，抓住機會打對方的反擊進攻。反擊進攻非常銳利，猶如水銀瀉地一般……”聽眾一想，是體溫表摔碎以後水銀沿邊上走這種感覺。就是要給大家更多生活化的語言，比如“這個球打得像微風吹彎的柳條一樣”，都是廣播年代用的語言，現在再講就不高級了。
南方週末：現在的足球比賽，畫面會對準幾萬人的觀眾席，有時給到一些球員家屬或名人明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韓喬生：這些細節交代，最早是從奧運會開始的。應該是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美國人用拍好萊塢大片的方法，電視轉播一場比賽，當時已經用到20臺以上攝像機。央視以前轉播足球比賽，經常六臺機位，後來變成八臺、十臺、12臺。現在世界盃、中超聯賽的轉播都必須14臺以上機位。信息量越來越多，我們解說員的閱歷就變得挺關鍵。那天轉播哥倫比亞的小組賽，看臺上出現巴爾德拉馬和伊基塔，當時我就給大家點出來了：巴爾德拉馬是“白貝利”“金毛獅王”，伊基塔可以用雙腳倒勾，真是用“後腿”把球從門線勾出來。
“哈里·凱恩進了五個球，這還用你說”
南方週末：電視解說對技戰術分析的要求更高，你怎樣自我提升？
韓喬生：去央視工作以後，我專門去體院（注：指北京體育大學，1956年至1993年名為北京體育學院）旁聽了一年，包括去運動隊看訓練、集訓，張路、王俊生都是那時候認識的。
南方週末：在體院，你進修的運動心理學、解剖學、生理學，對解說技術動作有怎樣的幫助？
韓喬生：現在的電視轉播，尤其慢動作的分解動作出現以後，解說盡可能配合，才能使轉播更加聲畫對位，觀眾也更解渴。比如我們現在要介紹這個隊員射門為什麼高了，實際上他是支撐腿有問題，距離球遠了，觸球點不對，使勁往上踢，這就牽扯到細節。
南方週末： 如今你回到世界盃解說一線，跟2002年相比，現在的網絡對做功課有怎樣的幫助？
韓喬生：現在搜足球資訊太快了，信息系統很智能地每天給你篩選很多有用的東西。比如凌晨兩點英格蘭和比利時的比賽，我上網一搜就能知道歷史戰績，15勝1平1負。輸這一場比賽，跑什麼時候去了？抗戰時期，一追追到1936年。2002年，國際足聯提供的電腦系統裡，也難以調到這麼豐富的資訊。
資料很多，你要能夠取捨。有些資料觀眾都知道，比如哈里·凱恩目前進了五個球（注：在對哥倫比亞的八分之一決賽中，凱恩進了第六個球），這還用你說。重複的信息，我們要告訴網友不一樣的角度，把資料運用得比較活。比如小組賽C羅對伊朗的點球沒打進去，如果在他罰球之前，我們用數據支撐解說：“C羅雖然是世界巨星、足球先生，但是在罰點球方面，也未必（十拿九穩）。我們想起了很多世界有名的球星，羅伯特·巴喬等等（罰丟點球），今年看看C羅怎麼樣。”然後列舉C羅罰點球成功率比較高的地方，比較薄弱的地方。所以C羅是打自己薄弱的區域，還是自己習慣的區域呢？把這番話說出來，跟罰球結果一結合，一定特別出彩。
還有一些相關內容，比如文學功底。小組賽德國戰勝瑞典，比賽地點在索契，我們知道在這麼美麗的城市舉辦了2014年索契冬奧會，而且這裡也產生奧斯特洛夫斯基最有名的一本書。這話什麼時候說？我覺得賀煒那天點題就恰到好處，用在比賽結束，作用就不一樣。如果一開場說：“德國隊第一場比賽意外輸給墨西哥，今天第二場比賽他們要憑藉鋼鐵意志，全力以赴，我們要知道，奧斯特洛夫斯基有本書《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就是在這裡寫成……”這就太生硬，太蒼白了。
南方週末：在你看來，這屆世界盃很多“爆冷”的比賽真是爆冷嗎？
韓喬生：冷門也是相對而言，亞非拉球隊很多球員都在歐洲五大聯賽踢球，日本隊一算有十幾個，整體訓練水平，隊員個人能力都在提高。回想上屆世界盃，亞洲慘到什麼份上；而這場小組賽如果“幹掉”波蘭，日本能小組第一。
我們擔心亞洲球隊的體能問題，這屆幾乎沒怎麼出現，伊朗、沙特，更不用說日本、韓國，到最後跟你德國照樣拼，照樣跑，這也是足球實力提高的重要部分。這充分說明目前亞洲和歐美具備了掰手腕的基本條件。下屆卡塔爾世界盃，我們可以預想，天時地利人和，將是什麼樣的狀態。
所謂爆冷，可能大家更多憑著傳統意義（判斷）。2006年意大利奪冠，2010年翻船；2010年西班牙拿了世界盃，2014年翻船；這次衛冕冠軍德國又在俄羅斯世界盃翻船。衛冕冠軍的“魔咒”，說明足球比賽需要大膽地革新，在高科技的今天，高強度、劇烈對抗，還利用老班底（不行）。你看瑞典，世界盃預選賽把荷蘭壓住，附加賽打了意大利，進決賽階段沒帶伊布來，現在證明瑞典行了。提到瑞典，誰想得起伊布？
做不讓人討厭的解說員很重要
南方週末：在網絡轉播時代，觀眾有了很多聲道可供選擇，解說員要靠什麼吸引觀眾？
韓喬生：解說伴音的多頻率、多樣化，對播音員、主持人是很大的挑戰，你個人的解說魅力和“指數”這時候應該佔很大的比重。
作為前提，做一個不讓人討厭的解說員很重要。少說外行話，少說錯話，別高高在上端著，以專家自居，這是起碼的三點。然後要增加聽眾和網友耳朵的幸福指數，這就需要你的解說有特點，能抓人。我發現，有些球迷如果選擇你這個頻道，不會像我們想象的還去選擇其它頻道，這說明現在網絡球迷的忠實性。在這個前提下，播音員、主持人的解說風格就特別關鍵，大家選擇你，一定因為你有獨到的，能吸引別人的東西，堅持自己的獨特風格是必須的。
南方週末：從電視平臺轉到網絡平臺，可以有哪些不一樣的發揮？
韓喬生：我覺得應該不斷回答網友觀眾的提問，大家真正互動起來。世界盃第一天有場晚上八點的比賽，我跟搭檔苗霖做了一些嘗試，從平臺上的留言來看，網友還是喜歡過去電視臺的那種解說方法。我個人覺得是不應該一樣的。我還比較欣賞董路那種解說方法，劍走偏鋒，聊一些其他事，這也是一個嘗試的過程。
網絡上人人都可以發聲，大家不能上去解說，但是有話語權，可以大量刷彈幕，主持人可以選一些主要的、有意思的（回應）。今後需要在武器方面改進的是，主持人旁邊豎一個較大的屏幕，解說同時能看到大大的彈幕；同時我覺得，是不是應該請一個女生在旁邊，時不時把彈幕裡有意義的問題拋給解說者，相得益彰。
今後足球比賽轉播開始之後，還應該由電腦機器人智能抓取網友的彈幕、截屏、動圖甚至抖音，然後立刻播放“網友十大精彩解說”，這才有意思。互動不是簡單的彈幕，而是讓大家有興趣。
閱讀更多 南方週末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