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賀年明信片一共發行了5個片,每一片背面印了一頭牛,色彩古樸典雅,五片合起來,就是一幅完整的中國古代名畫《五牛圖》。
這五頭牛神態各異,有的緩步而行,似耕田勞作歸來,卸了鞍子,一身的輕鬆;有的低頭吃草,在豎立的酸棗刺旁尋尋覓覓,旁若無人;有的縱蹄而鳴,好像呼朋喚類,或招呼情侶,一時情不自禁;有的舔舌回首,左右顧盼,一副怡然自得模樣;有的翹首而奔,牛眼圓睜,一副警惕之色,好像哪個惹惱了它,犯了犟脾氣。
這《五牛圖》為中國古代繪畫的傳世精品，繪於白麻紙上,是中國已知最早畫在紙上的畫，其意義蘊含，不言而喻。
據傳此畫為唐德宗年間一位宰相所繪，其名為韓滉，字太沖，善畫田家風俗人物，以善畫牛而著名於時。其畫工在唐代與畫馬的名家韓幹齊名，後人稱為“牛馬二韓”。這二韓又都是京兆長安人，即今西安人，讓人稱奇。
韓滉畫牛，不光注重牛的外在形象，敦實健壯，更注重牛的內在神韻的把握和挖掘。他以精湛的藝術語言，準確的造型能力，用富有特性的枯澀筆勾出粗短的線條，著意刻畫牛的骨肉質感，全圖墨彩結合，依結構及毛色變化渲染，色調沉穩，給人一種渾實厚重的感覺。他重點對牛的眼睛進行精心刻畫，以人格化的藝術手法逼真地將牛的憨厚、溫順、耐勞的性格展現得淋漓盡致。其簡練強勁的筆墨體現出樸實無華的藝術品格。《五牛圖》可以說代表了這一類畫的最高水平，屬於國寶級的絕世之作。
唐代畫論家朱景玄在《唐朝名畫錄》中評價：“驢牛雖目前之畜，狀最 難圖也；惟晉公於此工之，能絕其妙。”這裡的晉公指曾被封為晉國公的韓滉。明代李日華在《六研齋筆記》中評論：“韓滉的五牛圖，雖著色取相，但骨骼轉折筋肉纏裹處，皆以粗筆辣手取之，如吳道之佛像衣紋，無一弱筆，求工之意，然久對之，神氣溢出如生，所以為千古絕跡也。”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金農也歎賞道：“愈見愈妙，真神物也。”
這幅《五牛圖》曾歷經劫難，1900年被八國聯軍劫出海外。1950年初，周恩來總理收到香港友人來信，告知《五牛圖》在港拍賣，引起了周總理的特別關心，他親自批示，最終搶救購回，現珍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這幅畫的經歷，可以說隱藏了中國人一百年的恥辱，一百年的悲痛，一百年的苦難。當然，這幅畫的迴歸，也見證了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揚眉吐氣，走上繁榮富強的歷史事實。
對這幅《五牛圖》的寓意，有人認為，畫中前四頭牛都率性徜徉，悠閒自得，而第五頭牛帶了金絡，一臉無奈，表現了作者以牛自比，雖位高權重，但極其嚮往自在無憂的淳樸田園生活，其背後藏有退隱田園的出世思想。但我以為，韓滉在官場可謂仕途暢達，官運亨通，曾出任過鎮海軍江浙東西兼荊湖洪鄂等道節度使、中書令等職實權重之官，官至宰相高位。他一生為官，新、舊《唐書》中均未記載其有退隱之意的點滴文字，他嚮往的僅僅是藝術家精神層面的寄情而已。
當《五牛圖》到了清朝乾隆手上，從乾隆的“一牛絡首四牛閒，弘景高清想象間。舐齔詎唯誇曲肖，要因問喘識民艱。”四句題詩上看，乾隆對《五牛圖》寓意的揣測，則比較客觀了一些。“一牛絡首四牛閒”，是講韓滉五兄弟，只有他一人在朝為官，“弘景高清想象間”，弘景指陶弘景，梁朝人，不願為官，畫牛而拒的故事。他畫了兩頭牛，“一牛散放水草間，一牛著金籠頭，有人執繩，以杖策之”。但乾隆認為這種清高只是在“想象間”。“舐齔詎唯誇曲肖，要因問喘識民艱。”這二句中含有“丙吉問喘”的典故，大意是指漢代名相丙吉，看見牛喘，操心天熱影響農耕的大事。而乾隆身為帝王，正處於盛世之時，他自然希望有丙吉和韓滉這樣良相輔佐自己。乾隆認為韓沒有退隱之意，他是一位關心老百姓疾苦、“識民艱”的賢良之臣。韓滉畫牛是立足於“農事為天下之本，而耕牛則為農家之寶”這一出發點的，可見韓滉是以天下為重。《舊唐書》上寫他“性持節儉，志在奉公，衣裘茵衽，十年一易，居處陋薄，才蔽風雨。”看來韓滉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好官。古人以馬象徵天，牛象徵地，同時也認為，天為君，地為臣。韓滉畫牛，不僅僅描繪表面物像，而是包含著較深的古代哲學原理在內的。以牛自喻，無非表示自己會像牛一樣任勞任怨，忠心耿耿來報效國君的。那頭絡首之牛，應該是耕田或駕車之後留下的勤懇勞作印記，此牛的神情於憨厚木訥之中以顯忠誠。這頭牛外形上最接近現在的秦川牛，應是韓滉家鄉之牛。《五牛圖》畫面上除過牛之外，背景僅有一叢野酸棗刺豎立，這就點明瞭他畫的是京兆長安近郊或關中的牛，因為野酸棗是這裡最為普遍的植物。
有人稱《五牛圖》撲朔迷離，在日本大原美術館還有一絹本淡設色的韓滉的《五牛圖》，纖細嚴謹的線條，散溢著淡然靜穆之氣，構圖和故宮的《五牛圖》一致，就是有別於“粗筆辣手”的風格。當然此畫流傳過程中，不乏多種摹本。可惜，後一幅《五牛圖》流落日本，否則深入研究考證，對照分析，這兩幅《五牛圖》有什麼關係，其中差異，又會引出什麼精彩的故事呢？
《五牛圖》令人難忘，而作為一位“識民艱”的，從三秦大地走出來的宰相畫家——韓滉也令人難忘。
2009年3月17日
朱文傑：1948年生於西安，現任西安市詩書畫研究會名譽會長、西北大學中國節慶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安秦磚漢瓦研究會副會長、西安市文史館館員。系中國作協會員、國家一級作家。出版詩集《哭泉》《靈石》《夢石》《朱文傑詩集》（上、下卷）；報告文學《老三屆採訪手記》；散文集《清平樂》《拾穗集》 《長安回望》《吉祥陝西》（上、下卷），《郵票上的美麗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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