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可種植的詩集你已經錯過了48年

1984年9月的某個週日,

理查德·布勞提根

用一粒四四馬格南子彈擊穿頭部,

結束了他的絕望。

他在詩中寫道:

“這世界還沒完蛋,

就像這本書,

才僅僅是一個開始。”

这本可种植的诗集你已经错过了48年

《在美國釣鱒魚》

譯者: 陳汐 / 肖水

理查德•布勞提根

Richard Gary Brautigan

这本可种植的诗集你已经错过了48年

美國詩人、小說家、後垮掉派代表作家。他的作品中大量充斥著戲仿、諷喻與黑色幽默,小說代表作為《在美國釣鱒魚》(1967)與《在西瓜糖中》(1968),詩歌代表作為《擱大理石茶》(1959)《避孕藥與春山礦難》(1968)。他最初以詩歌創作登上文壇,第一本詩集出版於1957年,其後曾參加過“垮掉派”的活動,其後憑藉著《在美國釣鱒魚》的出版名聲大噪,嬉皮士一度奉他為偶像,將其視為“愛之夏”運動的代言人。1984年,布勞提根於加州家中自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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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可种植的诗集你已经错过了48年

他有種本事,能把鱒魚描述得像一種珍稀的、智慧的金屬。

敲木頭

我第一次聽說“在美國釣鱒魚”,是童年的什麼時候呢?是誰告訴我的?我想,大概是我的某個繼父。

1942年夏天。

那個老酒鬼跟我提起“在美國釣鱒魚”。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有種本事,能把蹲魚描述得像一種珍稀的、智慧的金屬。

我聽著他對釣蹲魚的描述,覺得“銀”並不是最佳的形容詞。

我得想個更好的。

或許“鱒魚鋼鐵”不錯。用鱒魚煉成的鋼。那條清冷且積滿雪的河流就像鑄造廠。

想想匹茲堡。

一種蹲魚煉成的鋼鐵,用來建造房屋、火車和隧道。

蹲魚大王安德魯·卡內基!

“在美國釣蹲魚”的回信:

每當記起這件事,我就想笑——破曉時分,戴著三角帽的人們在釣蹲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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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匆忙地瞥了我們一眼,在心裡罵道:酒鬼。

酒鬼們的瓦爾登湖

那時的秋天總是有波特酒,和一群喝著那暗紅色甜美液體的人,就像食肉植物總是有過山車般的嘴一樣。現在,那些人早已消失不見,只有我還在此處。

我們擔心警察出現,因此總要找一個最安全的地方喝酒:教堂對面的公園。

公園中心有三株楊樹,樹的正前方是本傑明·富蘭克林的雕像。我們就坐在那兒喝波特酒。

我的妻子在家裡,她懷孕了。

下班後,我總要給她打電話:“得晚點回家了,我要去和朋友們喝一杯。”

我們三個在公園裡蜷成一團,聊著天。他倆都是來自新奧爾良的落魄藝術家,曾在新奧爾良的海盜巷給遊客畫畫為生。

現在,舊金山寒冷的秋風吹拂著他們。在他們面前,人生只有兩途:要麼開辦一個跳蚤馬戲團,要麼把自己送到精神病院裡去。

他們一邊討論著這些,一邊喝著酒。

他們說著怎樣在跳蚤背上貼彩紙當作衣裳。

他們說,訓練跳蚤的秘訣就是要使它們因為食物而依賴你。你可以通過在特定的時間給跳蚤餵食來實現這一點。

他們還談到了在給跳蚤製作獨輪手推車、檯球桌、自行車等方面如何減少開支。

他們打算把跳蚤馬戲團的門票定為五十美分。這個生意必定前途無量。他們甚至有可能上埃德·沙利文的電視秀。

當然,他們現在還沒有自己的跳蚤,但這很容易,找一隻白貓,身上準有。

他們還斷言,生活在暹羅貓身上的跳蚤可能要比生活在普通小巷子裡的貓身上的跳蚤聰明得多。因為喝聰明人的血,一定會長成聰明的跳蚤,這是肯定的。

這樣的對話一直持續到無話可說。然後我們去買了第五瓶波特酒,又回到了那些樹和本傑明·富蘭克林旁邊。

現在,太陽就要落山了,地球正以永恆的正確方式冷卻下來,白領女孩們像企鵝一樣從蒙哥馬利街回來了。她們匆忙地瞥了我們一眼,在心裡罵道:酒鬼。

然後,兩位藝術家開始討論去精神病院裡過冬。他們說那裡是多麼溫暖,有電視,柔軟的床上鋪著乾淨的被單,土豆泥上澆滿了漢堡肉汁,與女病人在一週一次的舞會上相聚,潔淨的衣物,收拾妥當的剃鬚刀,年輕可愛的實習護士。

啊,是啊,一個光明的未來正在精神病院裡等著呢。沒在那兒過冬將是個巨大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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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那些無名酒鬼的頌詩

喝波特酒而死的鱒魚

這可不是建造在想象之上的屋子。

這是真的。

一條十一英寸的虹鱒死了。因為喝了一口波特酒,它的生命就從這個地球的水域中永遠消失了。

一條鱒魚因為喝波特酒而死,這是違反自然規律的。

一條鱒魚被抓魚的擰斷了脖子,扔進魚簍而死,這完全可以;或者一條鱒魚肚子里長了黴菌,菌落像糖果色的螞蟻一樣在肚子裡蔓延,直到它躺進死神的糖罐子裡,這也可以。

如果一條鱒魚在夏末被困在一個即將乾涸的水潭裡,或者被鳥獸捉了,也可以。

是的,就算一條鱒魚因為水汙染而死,或者因為人類向河裡排放糞便,窒息而死,也沒關係。

常有鱒魚老死,它們白色的鬍鬚漂向了大海。這些都是正常的死亡,符合自然規律,但是一條鱒魚因為喝波特酒而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1496年出版的《聖奧爾本文集》所載的“釣魚論”裡沒提到過。卡特克里夫在1910年出版的《白堊溪飛蠅釣技術談》裡沒提到過。比阿特麗斯·庫克在1955年出版的《奇幻釣魚》裡沒提到過。理查德·弗蘭克在1694年出版的《北國回憶錄》裡沒有提到過。普賴姆在1873年出版的《我在釣魚》裡沒有提到過。吉姆·奎科在1957年出版的《釣鱒魚和製作釣餌的方法》裡沒有提到過。約翰·塔文納在1600年出版的《魚和水果的若干種實驗》裡沒有提到過。羅德里克·布朗在1946年出版的《不眠之河》裡沒有提到過。比阿特麗斯·庫克在1949年出版的《直到釣魚將我們分開》裡沒有提到過。科爾·哈丁在1931年出版的《關於飛蠅釣者和鱒魚》裡沒有提到過。查爾斯·金斯里在1859年出版的《白堊溪研究》裡沒有提到過。羅伯特·特拉維爾在1960年出版的《鱒魚狂熱》裡沒有提到過。鄧恩在1924年出版的《陽光和乾式毛鉤》裡沒有提到過。雷·博格曼在1932年出版的《只談釣魚》裡沒有提到過。小歐內斯特·舒伯特在1955年出版的《昆蟲與釣鉤》裡沒有提到過。卡特克里夫在1863年出版的《湍流捕鱒藝術》裡沒有提到過。沃克在1898年出版的《老鉤新用》裡沒有提到過。羅德里克·布朗在1951年出版的《釣魚者的春天》裡沒有提到過。查爾斯·布拉福德在1916年出版的《堅定的垂釣者和溪鱒》裡沒有提到過。琪茜·法靈頓在1951年出版的《誰說女子不能釣》裡沒有提到過。贊恩·格雷在1926年出版的《垂釣者的天堂——新西蘭的故事》裡沒有提到過。班布里奇在1816年出版的《飛蠅釣指導手冊》裡沒有提到過。*

* 此部分書目來自布勞提根在加州理工學院當駐校詩人期間在校圖書館查找研究到的釣魚相關書籍。

從來沒有誰提到過一條鱒魚因為喝了一口波特酒而死。

这本可种植的诗集你已经错过了48年

來說說最高行刑者。我們早上醒來的時候,外面還是黑的。他微笑著走進廚房,然後我們吃了早飯。

薯條、雞蛋和咖啡。

“老東西,”他說,“把鹽遞給我。”

漁具已經放在車裡了,我們直接上車出發。第一縷晨光投下來的時候,我們開上山腳的公路,朝著黎明駛去。

樹木外的陽光,讓你感覺像進了一家地勢逐漸升高的奇怪的百貨商店。

“昨晚那個姑娘真漂亮。”他說。

“是啊,”我說,“你幹得也不錯。”

“如果鞋合腳,你就穿穿好……”他說。

梟嗅溪是一條小溪,只有幾英里長,裡面有些不錯的鱒魚。我們下了車,往山下走了四分之一英里,就來到了河邊。我裝好了漁具。他從夾克的口袋裡拿出一瓶波特酒,說:“沒想到吧。”

“不用了,謝謝。”我說。

他喝了一大口,然後搖著頭說:“你知道這條小溪讓我想起了什麼嗎?”

“不知道。”我一邊回答,一邊將一隻灰黃相間的釣鉤裝上我的第一竿。

“它讓我想起了伊凡吉琳的陰道,那是我兒時的夢想,也是我長大的動力。”

“很好啊。”我說。

“朗費羅就是我兒時的亨利·米勒。”他說。

“好。”我說。

我把鉤拋向一個小水塘,水塘邊的松針在漩渦中打轉。松針轉啊,轉啊。它們居然是樹上掉下來的,真是不可思議。它們看起來是那麼滿足與自在,好像原本就長在這水塘裡,長在水做的枝丫上。

第三次拋出去的時候,有一條大魚上了鉤,但最後還是逃掉了。

“噢,”他說,“我想我還是看你釣吧。沒緣分,強求不來。”

我往上游走去,地勢越來越高,離狹窄的峽谷越來越近。然後我走進了峽谷,就像走進一家百貨商店。我在“失物招領處”釣到了三條鱒魚。他卻連漁具都沒有裝好,只是跟在我後面,喝著波特酒,用一根棍子戳向世界。

“這條河很漂亮,”他說,“讓我想起了伊凡吉琳的助聽器。”

最後,我們走到了一處很大的水塘,是溪水衝進“兒童玩具區”形成的水塘。水塘入口處的水渾得像奶油,隨後水慢慢靜下來,倒映著一棵大樹。現在,太陽昇起來了,你能看見它又如何逐漸被山擋住。

我又把鉤拋進這個水塘,讓釣鉤上的蒼蠅漂向水中倒映著的巨大樹枝,樹枝上還停著一隻鳥。

呼啦!

我一收線,鱒魚開始跳騰。

“長頸鹿在乞力馬扎羅山賽跑!”他喊道。

鱒魚每跳一下,他就跳一下。

“蜜蜂在珠穆朗瑪峰賽跑!”他又喊道。

我沒帶漁網,只好拉住鱒魚不放,將它拖向河邊,然後甩在岸上。

魚腹一側有一條非常明顯的紅色帶狀花紋。

一條非常漂亮的彩虹。

“真漂亮。”他說。

他抓起魚,魚在他手裡扭動。

“擰斷它的脖子。”我說。

“我有個更好的主意。”他說,“在它死之前,好歹讓我幫它死得舒服些。這條鱒魚需要喝口酒。”

他從口袋裡掏出波特酒,打開蓋子,往鱒魚的嘴裡倒了好大一口酒。

鱒魚開始抽搐了。

它的身體抽搐得非常厲害,就像地震中的望遠鏡。它嘴巴大張著,不停地翕動,彷彿長著人類牙齒般打著寒戰。

他把鱒魚攤在一塊白色岩石上,頭朝下。一些酒從魚嘴裡流出來,在岩石上留下一點痕跡。

現在,鱒魚已經一動不動了。

“它死得很幸福。”他說。

“這是我獻給那些無名酒鬼的頌詩。”

“看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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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像搬運天使一樣搬運這個酒鬼

將“在美國釣鱒魚”矮子運送給納爾遜·艾格林

去年秋天,“在美國釣鱒魚”矮子突然出現在舊金山,他搖著一把鍍鉻的高級輪椅,到處晃悠。

他是一個失去了雙腿、喜歡大吼大叫的中年酒鬼。

他突然降落在北部海灘,如同《舊約》裡的一個章節。鳥兒們屈從於他的威力,都在秋天裡遷徙。他將所到之處帶入冬季,他是捲走鈔票的狂風。

他會在街上攔下孩子,對他們說:“我沒有雙腿。勞德爾堡的鱒魚咬下了我的雙腿。但你們有。鱒魚沒有把你們的腿給咬了。把我推進那邊的商店裡去。”

孩子們驚恐萬分,卻也滿懷憐憫,常常會把“在美國釣鱒魚”矮子推進商店。這些商店往往是賣甜酒的,他會買一瓶,然後讓孩子把他推回街上。他打開酒瓶,在街上就喝了起來,好像自己是溫斯頓·丘吉爾。

過了一段時間後,孩子們見他就跑,並且躲得遠遠的。

“我上個禮拜推過他了。”

“我昨天推過他了。”

“快,我們躲到垃圾桶後面去。”

於是他們藏在垃圾桶後邊,直到“在美國釣鱒魚”矮子搖著輪椅消失不見了,才鬆一口氣。

“在美國釣鱒魚”矮子常去《小意大利》報社,這是北部海灘斯托克頓和格林大街交界處的一家報社。下午的時候,上了年紀的意大利人聚在報社前,站在那兒,倚著屋牆交談,然後在夕陽中慢慢死去。

“在美國釣鱒魚”矮子常常會把輪椅搖到他們中間去,彷彿他們是一群鴿子。他手裡拿著一瓶酒,學著意大利人的腔調罵下流話。

意大大大大大利麵!

我還記得“在美國釣鱒魚”矮子在華盛頓廣場喝醉倒下的場景,就在本傑明·富蘭克林的塑像前。他向前仆倒在地,滾下了輪椅,然後就一動不動了。

大聲地打著鼾。

他的身後是手裡拿著帽子、像一座時鐘似的本傑明·富蘭克林銅像。

“在美國釣鱒魚”矮子就躺在那兒,他的臉好像鋪開在草地裡的風扇。

一天下午,我和一個朋友談起“在美國釣鱒魚”矮子。我們都贊成把他和幾箱甜酒裝進一個條板箱,然後運給納爾遜·艾格林——對於他來說,這再好不過了。

納爾遜·艾格林總是喜歡寫“鐵路矮子”,那是《霓虹荒野》的主人公(也就是“酒吧地板上的臉”的由來),是《野外漫步》裡多芙·林孔的摧毀者。

我們都覺得由納爾遜·艾格林來做“在美國釣鱒魚”矮子的監護人,是最好的選擇。或許他會為矮子們造一座博物館。“在美國釣鱒魚”矮子就是第一件重要的藏品。

我們會把他釘進一個條板箱內,配一個大標籤。

藏品:

“在美國釣鱒魚”矮子

職業:

酒鬼

地址:

與納爾遜·艾格林住在一起

芝加哥

箱子上會貼滿提示“注意事項”的貼紙:玻璃製品/輕拿輕放/小心搬運/玻璃製品/小心掉落/此面朝上/請像搬運天使一樣搬運這個酒鬼。

“在美國釣鱒魚”矮子會在箱子裡發牢騷、暈車、詛咒,然後橫穿美國,從舊金山到芝加哥。

“在美國釣鱒魚”矮子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來這裡,一定會大吼大叫:“我他媽到底在哪兒?我看不見酒瓶蓋子了!誰關了燈?去你媽的旅店!我要撒尿!我的鑰匙呢?”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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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這樣計劃好之後,過了幾天,舊金山突然下了一場暴雨。這場雨讓街道亂了個底朝天,如同溺水的肺。我正趕著去上班,在十字路口遇見了溢水的排水口。

我在“菲律賓洗衣店”的櫥窗前看見了喝得爛醉的“在美國釣鱒魚”矮子,他雙目緊閉,面對著櫥窗。

他的臉上神情平靜,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他可能在把腦子放進洗衣機裡洗的時候睡著了。

又過了幾周,我們還是沒能把“在美國釣鱒魚”矮子運給納爾遜·艾格林。這件事一直拖著。總是有亂七八糟的事情讓我們不得閒。我們錯失了黃金時間,打那以後,“在美國釣鱒魚”矮子就不見了。

或許某天早晨他被綁走,送進了監獄,他這個邪惡的混蛋要接受懲罰了;或許他們把他送進了精神病院,將他一點點烘乾。

或許“在美國釣鱒魚”矮子搖著他的輪椅去了聖何塞,沿著公路,以每小時0.25英里的速度前行。

我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如果某一天他回到了舊金山並在這裡死去,我有一個主意。

“在美國釣鱒魚”矮子應該被埋葬在華盛頓廣場上本傑明·富蘭克林的雕像前。我們要把他的輪椅固定在一個巨大的灰色石頭底座上,然後寫上:

“在美國釣鱒魚”矮子

洗衣20美分

乾衣10美分

直到永遠

这本可种植的诗集你已经错过了4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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