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聞︱島田翰騙取過雲樓藏書的旁證

前幾天,偶見日本關西大學博物館與關西大學東西學術研究所聯合舉辦“山本竟山の書と學問”展覽與研討會的海報,讓我想起顧氏後人捐贈的過雲樓藏札中,也有山本繇定(1863-1934)的手跡,且可作為日本漢學家島田翰(1879-1915)最終收場的佐證。

承就讀於關西大學的蘇浩先生告知,山本竟山所遺留的文獻,目前將整體捐存關西大學,在整理過程中,陸續發現有顧麟士、金心蘭等中國學者的書札。可惜在這項工程完成之前,相關資料還不能查閱。但在蘇浩先生的幫助下,我們得以確認收錄在《過雲樓舊影錄》的顧麟士與兩位日本學者合影一幀(圖1),居中靠近顧麟士的那一位就是山本竟山,數年積聚的疑惑,一旦得解,不免讓人有些欣喜,一切顯得那麼偶然,卻彷彿冥冥中早已註定!

申闻︱岛田翰骗取过云楼藏书的旁证

圖1顧麟士(左)與山本竟山(中)等

申闻︱岛田翰骗取过云楼藏书的旁证

圖2

山本氏與顧麟士的交往,目前尚不知始於何時?顧雲樓藏札中,有一枚山本氏致顧鶴逸信封,題“清國蘇州城鐵瓶巷十三號。顧隺逸先生臺啟。臺灣總督官房秘書課 山本由定緘”(圖2),背面騎縫書“中歷二月十一日封”,打開信封,裡面已空空如也。旋又得《鶴廬藏書志殘稿》一包,此書已脫線成為散頁,瓷青紙書衣上有硃筆題“鶴廬藏書志殘稿”,下小字雙行“戊寅閏月為公雄兄裝並籤,鳳起”(圖3),是常熟鐵琴銅劍樓瞿氏後人瞿鳳起先生筆記。戊寅為民國二十七年(1938),抗戰爆發後第二年,顧公雄、顧公碩兄弟已避居上海,與瞿氏父子有交往。上海圖書館藏有一冊瞿鳳起手抄《鶴廬藏書志殘稿》,可與此原稿相印證。《書志殘稿》用學古堂紅方格稿紙,每半頁十行、行二十字,著錄過雲樓藏書中之最善本,如宋刻本《乖崖張公語錄》、元刻本《三元延壽參贊書》、何義門批校《唐李嘉祐詩集》、宋刻本《皇朝名臣續碑傳琬琰集》、元刻本《古今雜劇》、宋刻本《司馬相如傳》、三朝本《南齊書》等,其中被1912年被島田翰騙走的元刻本《古今雜劇》一條上方,有墨筆批註:“此書為日本書賈刀田翰賺去。”(圖4)這裡的刀田翰,顯然就是指島田翰。顧家人對他身份的定義是“書賈”,於今從他之後的行動來看,確實十分恰當。

申闻︱岛田翰骗取过云楼藏书的旁证

圖3 鶴廬藏書志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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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元刻本《古今雜劇三十種》書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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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山本竟山手札

關於島田翰騙取過雲藏元明雜劇及兩書迴流國內的始末,筆者已撰《島田翰騙取過雲樓藏雜劇二種補說》一文,刊於《藏書家》第21輯。此次在《鶴廬藏書志殘稿》中意外發現一通殘札(圖5),沒有上下款,審視字跡,與山本竟山所寫信封近似,其文雲:

島田之件,再三往訪,不遂見託。長尾雨山雖經督促,而家無儋石,莫可如何。嗣又以舊惡發覺,捉將官裡去,彼自愧,縊死東京獄中,不周之處,尚祈曲宥。

從這通殘札所述內容看,信中提到的人物島田,就是從顧家以借閱名義騙走的元刻本《古今雜劇三十種》等善本,後又因在日本竊書事發,被捕入獄,上吊自殺的日本漢學家島田翰。顧家後人曾說起,顧鶴逸在書被騙走後,曾暗中拜託日本朋友找島田翰討書,這位朋友極有可能是山本竟山。山本氏不知《古今雜劇三十種》等早在帶到日本之初就被島田翰交由文求堂的田中慶太郎出售,所以儘管他三番四次去找島田,仍無法要回顧家的藏書。之後,似乎又請長尾雨山(1864-1942)向島田翰要求償還書價,結果也無果而終。最終,島田翰自殺身亡,過雲樓被騙善本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2009年,錢婉約作《島田翰生平學術述論》一文,據新發現的日文材料,推翻此前認定島田翰在獄中上吊自殺的結論,認為他是在聽聞即將被刑拘之前,於1915年7月28日零點五十五分,在橫濱家中飲彈自盡。但根據相關檔案以及山本氏信札所述,島田翰似乎還是上吊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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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北宋刻《阿毗達摩大毗婆沙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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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山本繇定題記

島田翰去世後不久,山本竟山便將他的死訊寫信告知蘇州的顧鶴逸。儘管,未能幫過雲樓要回藏書,山本氏頗抱歉意,但與顧鶴逸的聯繫並未因此中斷。數年之後,他又贈予顧氏北宋福州東禪等覺院所刻的《崇寧萬壽大藏》中《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零本一冊(圖6)。此書經摺裝,僅存一卷。卷前有刊記雲:“福州東禪等覺院□□□□□□□,□□眾緣恭□今上皇帝祝延聖壽,闔郡官僚同資祿位雕造大藏經印板計五百餘函,時元符三年十月□日謹題。”卷末有“葛同印造”木戳墨記,原系日本三聖寺藏書。冊前有山本氏墨筆題記(圖7),寫明瞭贈書的時間:

元符三年庚辰距今八百廿二年。

北宋元符版《大毗婆沙論》卷弟九十六一本,

隺逸先生莞存。 山本繇定敬贈。

按北宋元符三年(1100)之後822年推算,山本氏題記時間為民國十一年(1922),這也是他將之贈予顧鶴逸的年份。數月之後,民國十二年(1923)癸亥元旦,顧鶴逸在此冊佛經前繪淨瓶楊枝圖,並題“癸亥元旦元和佛學子顧麟士薰沐敬寫。願仗我佛之靈,賜楊枝一滴水,遍灑世間,一切毒魔惡怪,盡修善業而返人道,四維八隅,重睹光明”(圖8)。七年之後,顧鶴逸在蘇州去世,遺命以僧服入殮。

申闻︱岛田翰骗取过云楼藏书的旁证

圖8 顧鶴逸繪圖

過雲樓藏書經過八年抗戰,幸獲顧公碩兄弟保護,得以安然無恙。1952年秋,顧公碩先生將山本竟山所贈的宋刻《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捐予蘇南區文物管理委員。1955年後,此書隨著機構調整轉入南京圖書館,一直保存至今。或許它不知道,四十年後它將與過雲樓藏書重新聚首。巧合的是,在顧氏所捐贈的過雲樓藏札中,同時發現了蘇南文管會關於這一次捐贈的回執(圖9):

敬啟者,近承惠贈宋本佛經壹冊,業經照收。縹囊湘帙,允珍二酉之藏;片羽吉金,胥拜百朋之錫。高明可佩,厚誼難忘。除登記入庫,為人民永寶外,並將臺銜編列存目,用垂久遠,特函申謝,即希詧照為荷。

此致顧公碩先生。

蘇南區文物管理委員會謹啟。

一九五二年九月二日

上函內捐贈品名稱數量、捐贈人姓名及時間三項,系毛筆填寫。另外還有兩份顧公碩捐贈文物的回執,全為毛筆手寫,字跡與上函填寫部分相同,據沈燮元丈目驗,確認其出於蘇南文管會同事錢海嶽(1901-1968)之手。

申闻︱岛田翰骗取过云楼藏书的旁证

圖9 顧公碩捐贈宋刻佛經回執

2017年,顧氏後人將保存數十年的過雲樓藏札捐贈蘇州市檔案館、進行整理,幾乎與此同時,遠在日本的山本氏後人也將先人遺留文檔捐存關西大學、建立文庫。回首百年,不得不讓人興嘆,世事變遷,或偶然,或必然,總會出現諸多令人欣喜的巧合。

附記:清明假期整理家中故紙,找到一封王菡老師的短簡,除了對送她顧公碩的《題跋古今》表示感謝外,還談到她此前寫過一篇與過雲樓有關的文章,發表在南京圖書館的《新世紀圖書館》雜誌上,檢知為2013年第五期上的《傅增湘與顧鶴逸交往事略舉隅》。而今與山本竟山殘札一同發現的傅增湘致顧麟士書札三通,正是其文重要的補充材料。可惜王菡老師已於去年六月病逝,不及見之矣。謹作此文,以為她逝世週年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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