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的網絡史圈內，有關“入關學”的討論可謂是沸沸揚揚。事實上“入關學”的政治影射價值堪稱乏善可陳，然而滿洲女真以統一女真三部之後仍然不到百萬的人口，入主中原近三百年，這樣的成就堪稱空前絕後。
在西方，也有一個彪悍如同滿洲的漁獵民族——立陶宛人，最近推出的帝國時代2決定版中還將其搬上游戲舞臺。事實上，面對羅斯大地龍蛇紛起的機會，立陶宛人也差一點成功入關，借殼上市成為一代霸主，但最終卻只能黯然與波蘭聯合，隨後一同墜入永夜。滿洲的成功與立陶宛人的失敗，其關鍵在於哪裡呢？
西方女真——立陶宛人
立陶宛人堪稱歐洲的女真人，這並不是溢美之辭。在與立陶宛人（包括其近親薩莫吉西亞人）的作戰當中，條頓騎士團屢遭挫衄，流盡血淚，而蒙古人也對立陶宛人畏之如虎，在皇太極橫掃漠南蒙古之前數百年，彪悍的立陶宛騎士們已經在金帳汗國境內幾進幾齣如入無人之境。
在新石器時代，立陶宛境內就已有人類居住。在東斯拉夫人和維京人的侵擾下，當地的酋長部落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聯盟，其中最強大的是13世紀建立的立陶宛大公國。
波羅的海東岸有著茂密的森林和沼澤，使得漁獵在立陶宛人的生活中佔重要的地位。而東南方向與廣袤的烏克蘭大草原相接，又令他們能夠接觸到東歐遊牧民族的騎兵文化。
尤其是當蒙古人自東方襲來之後，立陶宛人在與韃靼人的接觸過程中，學會了韃靼人狡猾的戰術和出色的射擊能力，並擴大了馬匹蓄養的規模。然而比起熱衷於遠程作戰的韃靼人，作為漁獵民族的立陶宛人更加驍勇，偏好肉搏，就像東方的女真騎兵一樣能夠“一陣退，復一陣來，每一陣重如一陣”“勝則整隊而緩追，敗則復聚而不散，其分合出入，應變若神”。
德意志學者曾經這樣記載利沃利亞騎士團（條頓騎士團在波羅的海地區的分支）與立陶宛人的戰鬥——“利沃尼亞騎士像女人一樣被他們砍殺”。最以彪悍善戰和裝備精良著稱的德意志騎士，在立陶宛騎兵衝擊之下竟也如此無力，可見立陶宛騎兵的兇悍。
受到東方羅斯鄰居的影響，立陶宛人也擁有強大的重步兵。他們使用高大的塔盾，身披不輕的盔甲，卻憑藉強壯的體魄在密林中健步如飛。當養尊處優的日耳曼武士被困在泥濘的山林沼澤當中時，立陶宛步兵就呼嘯而出，如同砍瓜切菜一樣收割德意志人的生命。
如同滿洲人信仰原始的薩滿教一樣，立陶宛人擁有他們的原始信仰——洛姆瓦。在歐洲，立陶宛人是最後一個皈依基督教的民族。他們因異教信仰，長期遭受西歐發動十字軍討伐，但卻總能頂過滔天巨浪，不動如山。
這就是立陶宛人祭拜太陽神的方式
輝煌的原始積累
女真人通過貂皮、人參等東北特產收割著關內的財富，立陶宛人則擁有兩樣有機質黃金——琥珀與蜂蜜。這是他們的眾神賜予這群密林中的漁獵民的恩賜。
琥珀又稱作立陶宛的黃金，波羅的海地區的琥珀在當代都佔了世界琥珀產量的90%以上，其中立陶宛佔全球琥珀產量的50%以上。立陶宛還擁有世界上唯一一個琥珀博物館。
豐饒的森林也提供了無窮無盡的蜂蜜。在洛姆瓦異教信仰的時代，立陶宛人便供奉蜜蜂女神，將蜜蜂與太陽聯繫在一起，就像古埃及人祭拜聖甲蟲一般。
女真人曾經擁有頻繁出海劫掠的時代，女真海盜一度聞名於東北亞海域。而立陶宛人作為漁獵民族航海能力也很可觀，在立陶宛大公國的統治下，大量蜜蠟、蜂蜜、琥珀通過水路被運輸到歐洲各地，為立陶宛交換回源源不斷的財富。
通過商貿積累的財富使得當時人口不到50萬的立陶宛人能夠為戰士配備更好的裝備。立陶宛騎士的盔甲雖然還不及歐洲重騎兵，但更加勇猛而靈活。他們近乎全民皆兵，有著極高的動員率。
但是國家的成就終究需要以武力取得。滿洲人通過薩爾滸、廣寧、松錦三大戰役讓明王朝震顫，而在蘇勒戰役、杜爾貝戰役和艾茲克勞克萊戰役中，兇悍的條頓騎士也被立陶宛人殺得血流成河（這三次戰役每次均有數千騎士團精銳戰士被消滅），特萊德尼斯擔任立陶宛大公期間，連續擊殺了三任利沃尼亞騎士團團長。
入關！入關！
不過，堪稱立陶宛人入關之戰的戰役，無疑是與蒙古人之間的藍水河之戰。1362年，立陶宛大公阿爾吉斯達斯召集了數千精銳戰士，在2萬羅斯民兵的簇擁下，沿著第聶伯河南下，在南布格河畔與兩萬金帳汗國精銳騎兵遭遇。
阿爾吉斯達斯將長矛兵佈置在中軍，弩兵和騎兵放在側翼。韃靼人的騎射被立陶宛長矛兵的塔盾阻擋，一往無前的立陶宛重步兵迅猛地與韃靼人近身格鬥，將他們糾纏住，弩兵從兩側放箭夾擊，而後兩翼的騎兵合圍，金帳騎兵像砍瓜切菜一樣被擊倒，而後近乎被全殲。阿爾吉斯達斯以解放者身份進入基輔，指派其第三子為基輔親王。
那時，莫斯科公國還在韃靼桎梏下苦苦掙扎，而立陶宛人已經佔據了相當於現代白俄羅斯和烏克蘭大部的廣袤國土。相比東方滿洲人打出的攻打闖逆為崇禎復仇的旗號，立陶宛人秉持驅逐蒙古人的大義似乎顯得更加名正言順。
連曾經基輔羅斯的舊都基輔都已經落入立陶宛手中，莫斯科公國在擺脫蒙古統治之後看起來也只是類似南明一般的殘餘勢力。那麼，立陶宛人是怎樣入關失敗，莫斯科大公國又是如何完成絕地反殺的呢？
立陶宛人的失敗
立陶宛大公家族頻繁的內鬥似乎並非其失敗的原因。眾所周知，漁獵民族當中這種內鬥極為普遍，其原始的國家組織形態會長久的延續，在後金崛起的過程中很長一段時間同樣處於這種狀態。
首先，立陶宛勢力處於條頓騎士團、波蘭、莫斯科公國、金帳蒙古等諸多勢力的包圍中。相對於後金除了大明之外對手只有四分五裂的漠南蒙古和虛弱的朝鮮，立陶宛的地緣形勢將面臨更大壓力。不過，歷代立陶宛大公並不是不擅長縱橫捭闔，他們常常使用繼承、聯姻、提供保護等手段攫取羅斯人的土地。
然而事實是，立陶宛人確實缺乏將征服的廣袤羅斯土地的資源整合起來的能力，這並不僅僅因為立陶宛人得不到羅斯人的擁護。事實上，立陶宛人對羅斯人的壓迫不可能比得上滿洲對於關內漢人。
筆者在這裡引用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中的觀點：中央集權的國家征服較難，需要打倒其調動舉國資源的強大中央，但一旦打倒之後統治就容易了。諸侯林立的國家則相反，想要征服相對容易，但統治和管理卻很困難。
基輔羅斯時代遺留下來的權力離散化問題，使得立陶宛人雖然擁有龐大的羅斯土地，卻無法有效調動白俄羅斯和烏克蘭地區的人力物力，後來的波蘭-立陶宛聯邦也是如此。反而是莫斯科公國在復興留裡克王朝的過程中，從伊凡三世開始就注重權力的集中化。
當然，立陶宛人起先信仰異教，在與波蘭形成克列沃聯合之後，雅蓋沃率領立陶宛人皈依天主教，這都是與羅斯人信仰的東正教相排斥的，也不利於立陶宛統治數量龐大的羅斯人。1493年，波蘭和立陶宛大公國總人口估計為750萬，按種族分375萬人屬魯塞尼亞人(種族上可分為烏克蘭人、白俄羅斯人)、325萬波蘭人和50萬立陶宛人。立陶宛大公國的首都一直留在維爾紐斯而沒有遷移到羅斯人的精神聖地基輔，這就不利於聚集羅斯人的民心。
與之相反，滿洲人在上層名義上皈依了儒教，遷都於明王朝的首都北京，這至少能贏得很大一部分漢人士大夫精英的認同。而立陶宛人與莫斯科公國作戰時，魯塞尼亞人的精英許多則傾向於莫斯科大公國。
立陶宛通過在羅斯土地攫取的財富，大力經營立陶宛本土，立陶宛一度成為歐洲最繁榮的地區之一，全東歐最古老的大學維爾紐斯大學就是這個時期建立的。但無疑就與元王朝時期“窮極江南，富誇塞北”的情況一樣，這樣的地域性抽血比起單純的民族剝削更能夠激起羅斯人的憤懣不滿。
莫斯科公國瓦西里三世向立陶宛發起進攻後，立陶宛便一潰千里，損失了大量領土。雖然後來依賴於波蘭的支持維持住了防線，但也不得不將烏克蘭轉手給波蘭，只維持在白俄羅斯的統治。隨著波蘭因大洪水時代而墮入黑暗深淵並最終遭到俄德奧三國瓜分，已經成為波蘭附庸的立陶宛也難逃悲慘命運，雖然在1991年之後得以復國，但卻成為一個可憐的蕞爾小國。
小結
相比立陶宛人對羅斯人的入關失敗，最終被反噬；輝煌的漢民族被滿洲人入關成功，竟是因為自秦始皇時代確立起的中央集權制度，這實在令人難以接受。然而羅斯人能夠完成對立陶宛的反殺，依靠的同樣是強大的集權體制，所以實在不能輕易評定中央集權的優劣。
然而，入關失敗的立陶宛人，如今終究擁有他們的國家。而滿洲人一度奪取漢人的遼寧作為東北三省之一，結果卻是連土生土長的吉林和黑龍江也被漢民族所充斥。這正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