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寅初“人口論”遭批判始末

馬寅初“人口論”遭批判始末

馬寅初


馬寅初“人口論”遭批判始末

馬寅初

1953年,中國大陸進行了歷史上第一次人口普查。結果表明,截止到1953年6月30日,中國人口總計60l,938,035人,估計每年要增加1,200萬人到1,300萬人,增殖率為20‰。

這次人口普查引起著名經濟學家、北京大學校長馬寅初的注意,他對人口普查結果表示懷疑。因為這次人口普查是採取抽樣調查的方法,即將出生率減去死亡率得出實際增長率。馬寅初認為這種調查方法不能概括全貌。據他了解,僅上海一地的人口淨增長率就是39‰,能否用個簡單的算術公式說明中國人口增長率為20‰呢?

馬寅初經過三年調查研究發現,中國人口的增長率是每年增長22‰以上,有些地方甚至到達30‰,這實在太高了。如此發展下去,50年後,中國將有26億人口。由於人多地少,恐怕連吃飯都成問題。於是,他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寫成“控制人口與科學研究”一文。

1955年7月,一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召開,馬寅初將寫好的文章作為發言稿,交人大代表浙江小組討論徵求意見。

馬寅初曾描述過當時的情況:“小組會上除少數人外,其餘的代表們好多不表示意見,好多不同意我的看法,竟有人認為我所說的是馬爾薩斯的一套,也有的認為說話雖與馬爾薩斯不同,但思想體系是馬爾薩斯的。雖然他們的意見我不能接受,但我認為都是出於善意,故我自動地把這篇發言稿收回,靜待時機成熟再在大會上提出來。”

9月,周恩來在中共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中指出,“為了保護婦女和兒童,很好地教育後代,以利民族的健康和繁榮,我們贊成在生育方面加以適當節制。”

馬寅初看過報告後非常興奮,他認為節育問題被中共中央提上了議事日程,看來可以公開談論控制人口的問題了。

1957年2月,在最高國務會議第十一次(擴大)會議上,馬寅初再一次就“控制人口”問題發表了自己的主張:“我們的社會主義是計劃經濟,如果不把人口列入計劃之內,不能控制人口,不能實行計劃生育,那就不成其為計劃經濟。”

馬寅初的發言當即受到毛澤東的讚賞。他說:“人口是不是可以搞成有計劃地生產,這是一種設想。這一條馬老講得很好,我跟他是同志,從前他的意見,百花齊放沒有放出來,準備放,就是人家反對,就是不要他講,今天算是暢所欲言了。此事人民有要求,城鄉人民均有此要求,說沒有要求是不對的。”

毛澤東還特別注意到,積極倡導計劃生育的邵力子就坐在馬寅初身旁,似乎是在表示對馬寅初的支持。毛澤東一語雙關地笑著說:“邵先生,你們兩人坐在一起。”

邵力子和馬寅初聽毛澤東這麼一說,互相看了看,開心地笑起來。

3月,在全國政協第二屆第三次會議上,邵力子就計劃生育問題做了長篇發言。他強調指出,現代人在生活、學習、工作等方面都可以有計劃,在生育方面也必須有計劃。他針對衛生部嚴格限制人工流產規定,提出“不造成以法令或權力限制人工流產”,建議修改婚姻法第四條“男20歲,女18歲,始及結婚”的規定,主張提高結婚年齡。他還主張大力向農村推行節育工作,不要對持久性避孕手術進行限制等等。

邵力子的發言立即得到醫學專家鍾惠瀾的支持。同時,也得到馬寅初的大力贊同。但是,馬寅初在計劃生育採取什麼方法的問題上卻與邵力子有一點分歧。他們都主張避孕和推遲婚齡,但馬寅初堅持反對人工流產。他認為有比人工流產更好的辦法,這就是“最好是一對夫婦只生兩個孩子,對只有兩個孩子的父母加以獎勵,而對超過兩個孩子的父母要抽稅”。

4月27日,馬寅初在北京大學大飯廳發表人口問題的演講,這是他1949年後第一次公開的學術演講。在講演中,馬寅初講述了幾年來調查研究的結果。他懷著憂慮的心情說:“解放後,各方面的條件都好起來,人口的增長比過去也加快了。近幾年人口增長率已達到30‰,可能還要高,照這樣發展下去,50年後中國就是26億人口,相當於現在世界總人口的總和。由於人多地少的矛盾,恐怕中國要侵略人家了。要和平共處,做到我不侵略人家,也不要人家侵略我,就非控制人口不可。”

這句話很快就傳到毛澤東的耳朵裡,毛澤東見到馬寅初時,嚴肅地對馬寅初說:“不要再說這句話了。”

馬寅初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馬上寫了一張大字報,貼在北大校園裡,公開做了自我批評。後來,他在撰寫《新人口論》時,就確實沒有再提出上述觀點。

6月,馬寅初將《新人口論》作為一項提案,提交一屆人大四次會議(全文發表於《人民日報》),這篇文章從10個方面論述了為什麼要控制人口和控制人口的重要性與迫切性,以及如何控制人口等問題。

然而這時,一場由毛澤東親自發動和組織領導的波瀾壯闊的反右鬥爭,已經開始席捲全社會。馬寅初當然也被波及,有人說他是借人口問題搞政治陰謀,也有人說《新人口論》是配合右派向党進攻……

在這場撲面而來的急風暴雨中,馬寅初弄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幾個月前計劃生育問題剛剛受到毛澤東的讚揚,而現在卻又受到人們的批判……

實際上,毛澤東對於人口多一些好還是少一些好,內心一直是矛盾的。直到“大躍進”開始,糧食衛星飛上天,毛澤東的思想才確定下來,毛澤東說:“現在看來,搞十幾億人口也不要緊。”

此時,馬寅初並不清楚,他的理論已經面臨著最高決策層的挑戰。陳伯達在北京大學舉辦60年校慶的大會上,就指名道姓地說:“馬老要為《新人口論》做檢查。”

劉少奇在中國共產黨八屆二次會議上作報告時,也不點名地批判了馬寅初。

7月9日,毛澤東召見邵力子、陳叔通、黃炎培、章士釗、李濟深、張治中等黨外人士,聽取他們對“大躍進”的意見。為遭到批判的馬寅初而擔憂的邵力子,並未因此而放棄自己的主張,他抓住時間向毛澤東進言,希望毛澤東支持節育。

毛澤東堅持自己的觀點說:“人口問題,目前還不嚴重,可以達到八億時再講人口過多。”但又應付了一句:“但對計劃生育,仍應實施”。

毛澤東此時正陶醉於各地大放高產衛星的喜悅之中,以為事實再一次證明了他的英明預見,“在共產黨領導下,只要有了人,什麼人間奇蹟也可以造出來。”

而此時的馬寅初面對對他不公正的批判卻變得愈加冷靜。他認定自己的理論是正確的,5月9日和7月24日-31日在《光明日報》上發表了《再談我的平衡理論中的‘團團轉’理論》和《再談平衡論和團團轉》兩文,但馬寅初也並沒有認為自己的理論已經十全十美,所以,從8月開始,他多次走出校門,到外地搞調查,以求證實和完善自己的理論。

1959年,廬山會議後,全國再次掀起批右高潮。周恩來特意約馬寅初談了一次話,勸馬寅初不要過於固執,從大局著眼,還是寫個檢討好。別人勸馬寅初,馬寅初還可以不放在心上,周恩來勸馬寅初,馬寅初就不得不認真對待了。

這次談話後,馬寅初仔細地對《新人口論》進行了梳理,看看是否真有什麼錯誤。但梳理的結果,證明並沒有錯。他仔細閱讀了報刊上發表的批判他的文章,對這些文章的主要觀點一一進行反駁,又寫成5萬餘字的《我的哲學思想和經濟理論》,文章後面還有兩篇附帶聲明,其一是“接受《光明日報》的挑戰書”,其二是“對愛護我者說幾句話並表示衷心的感謝”。馬寅初將手稿送到《新建設》雜誌編輯部,要求儘快發表。

馬寅初的倔強是出了名的。馬寅初常對人說:“言人之所言,那很容易,言人之所欲言,就不太容易,言人之所不敢言,就更難。我就言人之所欲言,言人之所不敢言。”

《新建設》雜誌編輯部收到馬寅初的文稿後,不敢擅自作主,將文稿送中共中央宣傳部和中央理論小組審閱。當時任中央理論小組組長的是康生。康生是靠整人起家,善搞“莫須有”的老手,有兩種人他是絕不放過的,一種是對他的政治前途有影響的人,一種是可以為他的政治生涯鋪路的人,馬寅初當然就屬於這後一種的人。

自從毛澤東發動“大躍進”以來,對人口問題有過多次論述,特別是毛澤東在上年8月講“人口的觀念要改變”,康生就一直等待機會。當他看到馬寅初的文章和附帶聲明中的:“我雖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出來應戰,直到戰死為止,決不向專以壓服不以理說服的那種批判者們投降。”就大發其火,決定向馬寅初動手了。

10月24日,康生召集理論界和有關報刊負責人開會,部署對馬寅初的全面批判。他得意地說:“馬寅初送給《新建設》的文章,原來我擔心他會把辮子藏起來,改變觀點。現在看全部未變,他的觀點暴露出來了,有辮子。對馬寅初過去在《光明日報》上發表的文章進行批判,沒有正規地搞,《人民日報》沒有搞,還沒有正規戰,只是游擊戰。現在他挑戰,應當應戰。”

他還要《新建設》趕快把這篇文章登出來。一次全文發表,而且要快發表。為了掩蓋他的鬼魅之心,他還佈置對黨外先不要講“批判。”

11月初的《新建設》全文刊登了馬寅初的文章,發表編者按。12月初就組織大批判。康生指使說:“批判他的文章不一定多,份量要重,可以和他過去的理論聯繫起來批判。馬寅初是一個代表,要花點功夫把他的經濟理論看看。不要說他胡說八道,資產階級學者就是這個水平。”還指示,“北京市委、中央宣傳部要考慮:馬寅初還當不當得成北大校長?批判完了要準備換人。可以儘量揭露,不要給他戴錯帽子,但是適當的帽子不可不戴。”

馬寅初的文章發表後,報刊上就開始發表批判文章,北大也組織了“批馬”座談會。

一天,康生親臨北大座談會現場,聽到發言者都不能擊中要害。他越聽越覺得有必要“定個調子”加以引導,於是他打斷別人的發言說:“馬寅初曾經說過,有人說他是馬爾薩斯主義者,但他不同意。他說馬爾薩斯是馬家,馬克思也是馬家,而他是馬克思的馬家。我看這個問題,現在是該澄清的時候了。我認為馬寅初的《新人口論》,毫無疑問是屬於馬爾薩斯的馬家。”

在康生的直接指揮下,北京大學掀起了圍剿馬寅初的高潮。鋪天蓋地的大字報佈滿了北大校園,連馬寅初的住宅燕南園36號也貼滿了大字報。全校的批判會連續不斷,語言越來越粗暴,帽子越扣越大。

對此,康生還不滿意,12月23日,康生以個人名義給理論界和有關報刊負責人寫了一封信,指使他們:“在批判《新人口論》的時候,要學習毛主席的六評白皮書,特別是《唯心歷史觀的破產》一文,要像批判美帝國主義分子艾奇遜那樣來批判馬寅初。”

面對來自全國上下的文攻謾罵和政治高壓,馬寅初胸懷坦蕩,無所畏懼。他幽默地說:“有的文章,說過去批判我的人已經把我駁得‘體無完膚’了,既然是‘體無完膚’,目的已經達到,現在何必再駁呢?但在我看來,不但沒有駁得‘體無完膚’,反而駁得‘心廣體胖’了。”

馬寅初的幽默畢竟還帶著一些苦澀,為什麼一個學術問題帶來的不是友好的討論,而是敵意的謾罵。

在馬寅初受到批判圍攻時,就有人暗示他已不適宜再做北京大學的校長,勸他辭職。

馬寅初不願受職務所累,於1960年1月3日到教育部提出口頭辭職,翌日,向教育部寫了書面辭職報告。很快,國務院就批准了馬寅初的辭職。

隨後,又罷免了他的全國人大常委的職務,只留下一個全國政協常委的名義。與此同時,也剝奪了馬寅初發表文章的權利。馬寅初也由此從政治舞臺和學術論壇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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