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真的抱歉了

那一年的12月12號,她朋友圈寫道“生而為人,真的抱歉了”,配圖 “8044”——她來到這人世的時間。兩天後,她哥哥在她朋友圈寫道“她於2017年12月12日晚上永遠的離開了我們,希望天堂沒有痛苦”。關於這些是朋友告訴我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每天都刷朋友圈的我怎麼就那麼輕易得讓這兩條信息從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生而為人,真的抱歉了

她性格古怪,時而沉默寡言,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無法自拔,時而興奮不已,轉過臉來就能和人聊得激情澎湃。我們做過一段時間的同桌,但情誼止步於普通朋友。我跟她合不來,班裡其他同學也跟她合不來。但她待人卻是極為真誠,有著近乎愚蠢的慷慨。農村家庭的孩子,生活費僅僅維持正常生活,偶有點閒錢買點小零食也是極為珍貴的,但只要是她有的,總有一半是要分給別人的。“只要我對別人夠好,別人就願意跟我好了啊”。我心生鄙夷,手卻似條件反射般自然地伸入她手中的那袋剛剛拆封的薯片。

家裡頭父母都寵小,妹妹成了掌上明珠、心頭寶,老大便自覺成了家裡的隱形人。偏愛和不公讓她失去了心中原有的溫暖,也一步一步切斷了彼此之間本就脆弱的溝通和交流。那個家對她而言,更多的是孤獨,這條失去港灣的小船隻能任其在人海中浮沉、飄蕩。

生而為人,真的抱歉了

她身材矮小,健壯,一張大臉,腫泡眼、塌鼻子、大鼻頭,常年帶著一副框架鏡,似要將自己灰暗眼神中的自卑藏在厚厚的鏡片之後,再用最搶眼亮麗的明黃色鏡框以強調自己的存在。粗糙外殼下,心思卻異常細膩敏感,一場又一場的慪氣,阻隔了所有玩笑的冒犯。高中課業繁重,我無法理解心靈的繁雜,一切敏感和脆弱在我看來可笑而幼稚。位置的鄰近並沒有讓我們成為彼此的好友,而短暫的高中也像考試閱卷般匆匆掠過。

生而為人,真的抱歉了

一向成績不盡如人意的她,高考發揮超常,選擇了最燒腦的物理系,讓人刮目相看。理科專業女生一向不多,物理系更是少之又少,她是整個班級唯一的一位女生,或許是為了避開同性人群故意為之,又或者是無心之舉。大學生活絢爛多彩,每個人都忙碌得穿梭於社團活動和課堂之間,好不容易空下來的時間也用於品嚐那又甜又酸的“禁果”。她卻在另一種生活中不亦樂乎,省吃儉用,只為了能去看一場價格昂貴的演唱會,謝絕所有社交,只為了有時間欣賞愛豆的最新作品。

生而為人,真的抱歉了

5月份的南昌風景秀美,那場同學聚會,沒人知道她要來。眾人集合的時候,我才發現她也在人群中。一群人坐在小小的麵包車中扯淡聊天、嘰嘰喳喳,她一個人坐在副駕望著窗外放聲高歌,旋即和與她一同前來的老同學高聲閒聊,放聲大笑,情緒激動,熱情澎湃,恨不得那聲音叫車外的人都能聽見,全然不在乎對方是否有同樣情感的回應。

或許是出於同情,我一邊看著短信一邊被迫加入了這段尬聊。

“玲,我唱歌好聽麼”

“嗯”

“民謠你喜歡麼?我會很多民謠”

“還好”

“玲,你談過戀愛麼”

“沒,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嗯…”

我沒想到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就這樣結束了,也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相見。

她走的5個月前,從來沒有過消息的對話框冷不丁得冒出一句“在嗎”,把我嚇得不輕,趕緊回了句“嗯嗯”。

“玲,你學的是心理學嗎”

“嗯嗯,對”

“我也想考這個”

。。。。

“我爸媽不讓,讓我好好工作,別再讀了,本來年紀也不小了,再加上如果讀的話學費也是個問題”、

“我現在做的這個工作,每天就是像機器,重複一樣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動腦,在這樣下去人都要變傻了,我覺得自己已經有點不正常了,特別迷茫,不知道要做什麼,偏偏我爸媽還不支持”

“我是不是跟你說太多了,會不會打擾到你”

“沒事,不會的”

“我收藏了很多宮崎駿的電影,你喜歡看嗎,我待會兒給你分享過去啊”

“嗯嗯,好”

我這位所謂的心理學研究者的老同學成了她看得見摸得著的救命稻草,她拼命向我撲來,我卻輕描淡寫得給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安慰便抽身而去,她的苦惱、憤怒、委屈、痛苦、迷茫、無助,我未曾察覺。

聽說那天晚上南昌的風很大,風把她分給我的半包薯片,借給我的衣服,給的那句安慰,送的宮崎駿電影合集還有她統統帶走了,我以為她可以自己站得穩穩當當的。我把她的離開歸咎於風,可事實上,我們不鬆手,風是很難把誰帶走的。

那一刻,屏幕上靜靜得放映著《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現實和影片便一前一後上演著同樣的劇情,彷彿約好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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