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世界》是一部很優質的電視劇作品，尤其是第1季。第2季混亂的敘述方式使得故事呈點狀結構，削弱了原本連貫的哲學思考。這種敘事，存在與其它作品爭奇鬥豔之嫌，彷彿擔心觀眾一次就能看明白。
但是，第2季第4集《斯芬克斯之謎》，是該劇至今最吸引人的一集。這集頗富魅力的原因，主要在於老提洛斯的非人非鬼、亦死亦生：他是什麼？世上有這個物種的定義嗎？
若論劇中三個最迷人的男性角色，大概是安東尼•霍普金斯飾演的福特、艾德•哈里斯扮演的威廉、彼得•穆蘭出演的老提洛斯。其中，霍普金斯早就憑《沉默的羔羊》封神，哈里斯《楚門的世界》令人難以忘懷；“老提洛斯”穆蘭，對於中國觀眾反而陌生一些。
拔叔的凝視，就問你慌不慌
《楚門》像《西部》的另類前傳
名氣與實力，有時候未必成正比。事實證明，彼得•穆蘭奉獻了極為精湛的精彩演出。老爺子表演功力極為深厚，每一根鬍鬚上都是戲，每一道皺紋裡都蘊含深刻的信息。
本集開頭，歌曲Play with Fire隨著唱片的轉動響起，預示人類移植意識的嘗試，無異於手捧無法控制的火焰，火焰熊熊燃燒，將已知的界限焚為灰燼。
房間佈置得豪華而精緻，似乎遵循了老提洛斯的審美和習慣。表象之外，一切都是有意而為之。實驗室由重金構建而成，看似隨意的佈局，卻能將實驗品的一舉一動分析透徹。
實驗房間
房間發生的故事中，有幾個動作、幾樣物品是反覆出現，或者給過特寫的。
唱片
唱片既開啟了這段特殊的故事，也穿插其中，反覆提醒觀眾：房間裡再精緻的藝術品，也是復件。雖然美妙、高貴、典雅，但一切都是設計好的，並且將無限重複。沒有變化，沒有想法，沒有思考。邏輯與秩序背後隱藏著巨大的空虛。
金魚是一種簡單的生物，在未來世界可能也是如此。圓形魚缸象徵老提洛斯身處的圓形房間，兩個不同生物，一樣的囚徒身份。金魚打量外面的世界，經過水的折射後變得怪異而畸形；房間內，老提洛斯並不比金魚高明多少，外部世界的科技進程超出了他的認知；之後自我意識的質問，突破理性的隘口，衝進不可知的層面。
對於實驗的設計者、觀察者而言，為了理解意識而付出的努力意味著什麼？當人類也用泥土創造，成果在上帝面前簡單得像條金魚。
居家人士告誡：這種水池的實用性如同兒戲
一組連貫鏡頭展示了老提洛斯的日常生活，其中出現了蘋果。好像生怕觀眾沒看清楚，給了蘋果一個特寫：果實被咬了一口。
傳說中，亞當和夏娃吃了蘋果，就有了羞恥之心。其實，在最原始的版本里，並沒有明確表示蘋果即禁果，而是有棵樹上的果實，吃了使人得智慧。經年累月，蘋果在傳說中成功上位，變為符號；作為蘊含特意之物，沒有一隻蘋果是白白出現的。
對於自我意識而言，吃蘋果意味著覺醒的開始；但房間裡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臺詞，都是可以預知的，覺醒也是大圖景的一部分。本來的覺醒符號，變成了對自由意志的譏諷與嘲笑。
逼瘋強迫症系列
簡潔乾淨的房間內，沒有什麼比灑滿一桌的牛奶更令人感到混亂和矛盾了。
觀眾會發現，在老提洛斯正式崩潰之前，為咖啡添牛奶的環節就出現了bug。荒誕之處在於，老人根本沒察覺有任何瑕疵，就像第1季的伯納德看不見門，老人也看不見程序之外的東西。
穩了麼老鐵
什麼事情在程序以外？人類喝咖啡為什麼加奶；根據口味喜好，要加多少牛奶，等等。在細節之中，人類的表觀特徵得到展示。
老提洛斯沒有真正的味覺，沒有對食物的偏好，他並沒有在思考，更談不上是個有靈魂的人。他更偏向於一架機器，他並不完全理解人類。
凝視鏡中人
威廉三次進入房間，每次談話開始前，都有老提洛斯照鏡子的鏡頭。
哪怕第一次觀看本集，敏感的觀眾也能發現：老人看鏡中的映像，
眼神疑惑。鏡子，本應是個人形象的忠實反饋，然而此時此刻，變成了謊言的象徵：它僅僅映照了表象。表象如此逼真，當疑惑的眼睛凝神查看時，竟然不可端倪，只在腦海深處迴盪著本能的疑慮。
提洛斯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我們看到的也不是提洛斯。
只有人類，才能完全理解“鏡子裡的人是自己”。照鏡子，是自我認知的標誌性表現。當老人從鏡子上看到自己的時候，意識產生了輕微的困惑：我看到了我，可我不應該在這裡，我甚至不應該在。深層次的焦慮逐漸聚攏能量，一波波向外輻射，為接下來的意識崩潰埋下伏筆。
你是誰？
可能正是咖啡bug，後面的老提洛斯在精確度方面才越做越逼真。但是，當副本能精準還原，每個細節都和原型一致，此人就是彼人了？越追求精確度，就離人越遠，離機器越近。所以，老提洛斯的復生實驗，每一次的穩定時間能夠延長，不是因為意識在體內更穩定，而是自我意識開始掙扎的時間延後了；也就是說，多出來的時間，是作為機器存在的。
如果不以精確度裁度意識移植是否成功，判定的基準是什麼？歸根結底，我們想問的是：決定“人”的是何種特質？假設這個問題有了答案，我們還要回答：何種特質決定某個人？兩個迷思，普世之問，個性之惑。
《西部世界》有自己的回答。第2季最後一集，“系統”告訴伯納德與德洛麗絲，“人”是一種簡單的生命（有沒有想起金魚？），一個人一生的代碼也就一萬多行。從搖籃到墳墓，人人按照天性中的特點，向著不變的終局走去。
顯而易見，第4集的威廉對此不知情。本集，他三次進入實驗房間，年齡也從青年跨至中年，最後滿面滄桑、鬍子拉渣：第三次出現時，他已默認老人還會崩潰，也放棄了意識移植的希望。
威廉也老了
這些年，威廉逐漸明白，老提洛斯的意識總會分崩離析，不在於排斥新的身體，而是“意識排斥現實”。威廉發現，高超的技術手段也無法面對一個哲學困境：我意識到自己不存在。這個悖論無法解決。從有所感知的那一刻，即表明了某種形式的存在，不存在既否定了感知，也否定了自我。雙方尖銳對立，除非像福特做出妥協：意識留在系統，不再化身血與肉。
隨著威廉鬍鬚與鬢角發白，他對待老提洛斯的態度也在轉變。青年時代，他舉止剋制，眼神還保有敬意，偶爾甚至閃過一絲同情。最後一次來到房間時，他不僅毫無顧忌，簡直有些不耐煩了，彷彿想加快老人的崩潰，威廉毫不猶豫地講起提洛斯家族成員的命運。
年輕的威廉有所顧忌
長大後我就成了你（大誤）
意識的分崩離析
威廉已經失去了信心，或許他厭煩了老提洛斯永遠掛在嘴上的“你要是打算欺騙魔鬼，你就欠他點祭品。”他也許知道代價是什麼。
人欺騙魔鬼，為了重返人間。但是從冥府回來的，一定是你自己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