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史湘雲名義上是世家望族的小姐,實際上卻經常被家人當成免費勞動力使用。
薛寶釵向襲人透露:她家裡的活計都不用專門做針線的人,都是她們娘兒們自己動手。
彼時襲人方才恍然大悟:她在家不知怎麼趕到半夜三更呢!
既然史湘雲已經如此超負荷運轉,如此過勞難以支撐,襲人給她活計的時候,她為什麼不拒絕呢?
其實她很委婉地,用各種不同的方式,多次拒絕過。
她雖然不好意思明說“我在家幹活已經很累了,沒心思沒功夫沒力氣幫你”,但她已經多次暗示過拒絕之意。
襲人煩她打十根絡子,她很多天之後才讓人送來,說“打得粗,若想好的等以後來了再細細打”。
這句話和這漫長的時間,透露出什麼信息?
她過載、她做不到。
但襲人什麼反應?
她以為這種做得不好請多擔待的話語,都不過是場面話而已。
襲人當面煩請湘雲幫忙做針線活,湘雲變臉,提出此前做的扇套被撕之事,這其實也是在變相表達“我不願意給你們做針線”。
但襲人的關注點又再度跑偏,湘雲的出發點是從源頭上就不想做、沒能力做,襲人卻一廂情願只以為她是希望她的產出能被尊重。
史湘雲三番五次吞吞吐吐、彎彎繞繞的難言之隱,全都是拒絕之意,那樣通透靈光一點就透的襲人,為何偏偏參不透?
第一點,身份差異懸殊。
史湘雲是史家的富家小姐,襲人是花家沒飯吃賣到賈府來討一口飯吃的窮丫頭。
兩個人雖然一度親密相處,但彼此的世界裡有著厚厚的次元壁。
襲人一路從不起眼的小丫頭做到賈寶玉身邊的首席大丫頭,被王夫人認可為下一任姨太太,但她能窺探見的大家族上層利益結構、依舊只是富貴表象。
雖然她是半隻腳踩上階級躍升之梯的人,但她對豪門望族內部“只有空架子”的這一套、依舊相對有隔閡。
她傾向於默認小姐們縱使不被疼愛、也必然衣食無憂,必然能“遊手好閒”輕鬆過自己的生活。
迎春、探春、惜春莫不如此。
就連她們身邊的大丫頭,日子也都過得相當寬裕。
襲人不會主動設想,並列四大家族的史家,千金小姐史湘雲過著那樣辛苦勞累的生活。
同樣出身大家族的薛寶釵,則比較能看清這一點。
最終,襲人也是在薛寶釵的提點之下才終於知曉隱情。
第二點,史湘雲個性磊落,不喜抱怨訴苦、溝通途徑不暢。
史湘雲通過種種方式表達了對做針線活的不滿,但歸根結底,她自始至終也沒有清清楚楚說過“我太累了太難了我不能幫你做”。
這一方面是因為她驕傲的面子,不願意讓自己的難堪被別人知曉。
一方面也是她源自性格里的硬氣,她不會做哭哭啼啼博同情的事。
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在大家族中被欺辱,但種種心酸事糟心事她都不願意說,她更願意自己一肩扛下,然後繼續做那個風光霽月的明媚姑娘 。
薛寶釵察覺端倪、主動分憂,她才會卸下防備、坦坦蕩蕩接受幫助。
但倘若對方並未察覺,她也不會主動讓自己的困難叨擾別人。
這是史湘雲的骨氣、個性。
襲人為何體會不到這層苦衷呢?
她固然沒有薛寶釵那樣感同身受的處境,但以她的聰敏心機、倘若認真聯繫蛛絲馬跡、又怎會毫無反應?
歸根結底,她對史湘雲的友好和在意,或許都沒有那麼誠懇。
史湘雲拿她當真心好姐妹,她拿史湘雲當什麼?
答案未知,但肯定不會如同史湘雲那般真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