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詞壇演義·第十二回:宮詞一首能醫病,轉應三臺可潤身

中華詞壇演義·第十二回:宮詞一首能醫病,轉應三臺可潤身

  上回書咱們說到要讓各位看官見識一位才子哥,此為何人,乃姓王名建。

  王建,字仲初,潁川(今河南許昌)人,唐朝詩人。出身寒微,一生貧困潦倒,算是個草根。在“從軍走馬十三年”(《別楊校書》)後,離開軍隊,過著“終日憂衣食”(《原上新居十三首》)的生活。到元和八年(813)前後,熬得白髮叢生,才成為公務員——“白髮初為吏”。(《初到昭應呈同僚》)因為曾經在底層拼搏過,故其詩題材廣泛,生活氣息濃厚,有不少反應田家、水夫、海人、蠶農、織婦等勞動者的狀況詩歌,另外,其《宮詞》百首非常出名,歐陽修《六一詩話》評曰:“多言唐宮禁中事,皆史傳小說所不載者”。詩廣為傳播,仿作頗多。“效此體者雖有數家,而建為之祖”。(魏慶之《詩人玉屑》引《唐王建宮詞舊跋》)

  王建的宮詞,到蒲松齡筆下竟然成為了治病的良方。《聊齋志異·白秋練》中講述了“宮詞治病”的故事。

  ……女不覺歡然展謔,乃曰:“君為妾三吟王建‘羅衣葉葉’之作,病當愈。”生從其言。甫兩過,女攬衣起坐曰:“妾愈矣!”再讀,則嬌顫相和。生神志益飛,遂滅燭共寢。

  譯文:姑娘不由得高興起來,愁眉也舒展開了,就說:“請為我念三遍王建的詩‘羅衣葉葉’,我的病應該會好的。”蟾宮聽從她的話就開始給她念。才吟誦了兩遍,姑娘提起衣服坐起來說:“我的病好了!”讀到第三遍時,姑娘則嬌聲顫顫相和誦吟,蟾宮心神更加盪漾,於是滅了蠟燭,二人一起共眠。

  王建“羅衣葉葉”之作,一般版本為“羅衫葉葉”。王建《宮詞一百首·其十七》:

  羅衫葉葉繡重重,

  金鳳銀鵝各一叢。

  每遍舞時分兩向,

  太平萬歲字當中。

  這裡取其“太平萬歲”的吉言,以促病癒。宮詞為王建帶來了詩名,也差點被人彈劾。

  剛剛任職渭南尉之時,王建遇到宮廷官員王守澄,兩人在一起飲酒,王建有點貪杯,酒多之後,竟然談起漢朝宦官的醜事,王守澄認為是在嘲諷自己,深感不適,問道:“吾弟所作宮詞,天下皆誦於口,禁掖深邃,何以知之?”是啊,你王建怎麼知道這麼多的宮中之事,當心我彈劾你。王建一時無語,後來寫了一首詩,題目為《贈王樞密》,這才擺平。詩云:

  三朝行坐鎮相隨,

  今上春宮見小時。

  脫下御衣先賜著,

  進來龍馬每教騎。

  長承密旨歸家少,

  獨奏邊機出殿遲。

  自是姓同親向說,

  九重爭得外人知。

  詩末兩句是說,我宮詞的所有素材,都承蒙您——我的本家提供。要不是您,這九重之內的逸聞秘事又怎麼能夠為外人所知呢?言下之意,您別彈劾我,否則會牽連到您閣下。

  王建寫詩為主,偶爾寫詞。他有一首詞《宮中調笑·團扇》,後人贊曰:結句抵《宮詞》百首,而悽豔過之。咱們一起來欣賞:

  團扇,團扇,

  美人病來遮面。

  玉顏憔悴三年,

  誰復商量管絃!

  弦管,弦管,

  春草昭陽路斷。

中華詞壇演義·第十二回:宮詞一首能醫病,轉應三臺可潤身

  開頭以詠扇起興,繪出一幅宮女“團扇遮面”圖,而這扇又別有含義。有首《怨詩》雲:

  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

  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古人常以扇來比喻女子,兩者命運相似。被人需要的時候就“出入懷袖”,不需要的時候就“棄捐篋笥”。那時許多女子的命運決定於男子的好惡,隨時可被拋棄,這正和扇子差不多。

  “團扇遮面”並非是為了故作姿態,顯示“因病致妍”,而是由於“玉顏憔悴三年,誰復商量管絃!”美人之“病”乃是心病,“憔悴三年”,多少痛苦,多少辛酸。“誰復商量管絃!”可見曾經有人與之共賞管絃之聲,盡享愉悅之樂。往日的承恩,如今的失寵,對比鮮明,反差極大,打擊至深。

  “弦管,弦管,春草昭陽路斷。”點明怨恨之由。“昭陽”,漢宮殿名。後泛指后妃所住的宮殿。《三輔黃圖·未央宮》:“武帝時,後宮八區,有昭陽……等殿。”不說“君恩”已斷,而言是春草萋萋,遮斷通往昭陽之路,含怨於不怨,形象而婉曲。

  宋黃昇雲:“王仲初(王建字仲初)以《宮詞》百首著名,《三臺令》《轉應曲》,其餘技也。此詞即屬《宮詞》之餘。詞調三換韻,仄平仄間換;而此詞內容上亦多轉折照應,大體一韻為一層次。

  再看王建的另一闋《宮中調笑·楊柳》:

  楊柳,楊柳,

  日暮白沙渡口。

  船頭江水茫茫,

  商人少婦斷腸。

  腸斷,腸斷,

  鷓鴣夜飛失伴。

中華詞壇演義·第十二回:宮詞一首能醫病,轉應三臺可潤身

  折柳贈別,古代習俗,詩詞中常常以楊柳為別離的象徵。劉禹錫《楊柳枝》“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楊管別離”。“楊柳”是別之景,依依惜別,情在其中。“日暮”別之時,暮靄沉沉楚天闊。白沙渡口,別之地,離愁恰似長江水。“渡口”、“船頭”,皆是讓人增添愁緒的別離景物。“日暮”送別,至“夜”不眠,從此之後如鳥“失伴”。“腸斷,腸斷,鷓鴣夜飛失伴。”鷓鴣這種鳥,形似雌雉,頭如鶉,胸前有白圓點,如珍珠。古人諧其鳴聲為“行不得也哥哥”,詩文中常用以表示思念故鄉。《文選·左思〈吳都賦〉》:“鷓鴣南翥而中留,孔雀綷羽以翱翔。”商人婦心中時常唸叨“行不得也哥哥”,可商人重利輕離別,別時容易見時難。

  王建的《江南三臺》中有一首與之相似,甚至地點都是一致的。

  揚州池邊小婦,

  長幹市裡商人。

  三年不得消息,

  各自拜鬼求神。

  據《詞律》載,《三臺》作為詞調,其前身為唐教坊曲,所賦不論何事,皆以所賦之事冠於“三臺”之前,如:詠宮闈者稱“宮中三臺”,詠江南者稱“江南三臺”。

  這一首《江南三臺》開頭是兩個人物,兩個地點。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首句“揚州池邊小婦”,“池邊”一作“橋邊”,“小婦”,或作“少婦”。點明女主人公的嬌小美貌,年輕可愛。次句“長幹市裡商人”,對應開頭,說明男主人公的身份是一位商人。“長幹”,古建康里巷名。故址在今江蘇省南京市南。《文選·左思〈吳都賦〉》:“長幹延屬,飛甍舛互。”劉逵注:“江東謂山岡閒為‘幹’。建鄴之南有山,其閒平地,吏民居之,故號為‘幹’。中有大長幹、小長幹,皆相屬。”後指代南京。

  第三句,“三年不得消息”。“三年”對於恩愛中的年輕夫妻來說,這實在非常漫長。古人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年不見,似乎隔離了三生三世。揚州與南京距離並不遠,可為何沒有消息?難道是女子遇到了渣男,落到被遺棄的悲慘命運?最後一句有點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各自拜鬼求神”。原來他們都在為對方的失聯而焦慮不安,去拜求鬼神來保佑對方。苦苦相思,心心相印,深深相愛,令人動容而垂淚。

  王建另一闋《江南三臺》寫出了人生的感嘆:

  樹頭花落花開,

  道上人去人來。

  朝愁暮愁即老,

  百年幾度三臺。

  開頭由景及人,敘寫自然。樹枝頭花開花謝,開後即謝,謝完再開,如此往復,週而復始;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走南闖北,如此匆匆,究竟為何?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復返呢?

  三四句轉入對人生的思考。朝亦憂愁、暮亦憂愁,不知不覺,人已蒼老。即使活到百歲,一生又能做上幾次大官?(“三臺”,漢因秦制,以尚書為中颱,御史為憲臺,謁者為外臺,合稱三臺。)時光如水,往事如煙。一天很短,短得來不及擁抱清晨,就已經手握黃昏。一年很短,短得來不及細品初春,就要打點秋霜。一生很短,短得來不及享用美好年華,就已經身處遲暮。總是經過得太快,領悟得太晚。作者在另一首裡似乎給出了答案,勸誡人們“強健且為”“齒落難追”,莫讓年華付水流。

  貞元二年(786年),王建在邢州遇到了他一生的摯友,兩人志趣相同,作品風格也相似,下回咱們細說王建這位有故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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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詞壇演義·第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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