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下，尤其在五月初的季節，柳絮是春天告別一載的最後一片花朵，飄飄然然的在空中即飛舞，也流浪。經不起半點人聲和風吹，樹上，窗戶，草垛，連穿的衣服都免不了它的影子。它開始不那麼討人喜歡了，行人的怨聲載道開始真正的辱沒它。一個地方，一朵花初看不厭，久看生煩。可卻有一個地方，是生命中靈魂永遠願意依偎的，歇息的。
我到老屋去，這是每每回鄉必做的一件事情。將車子停在南屋門口，獨自行在田野裡。麥子上也滿滿一層柳絮，潔白的，輕飄的鋪在麥穗上，遠遠的看和冬天飄落的雪花一樣。兩旁的麥子已經長到膝蓋那麼高，麥穗還不是那麼飽滿，但也忍不住去摘一顆放到手心裡反覆的搓摩。現在聞到它的味道只是淺淺的，淡淡的，大部分還是猶如青草一般獨特的氣味。等到麥子熟透，麥穗飽滿之時連風裡都散著麥香的氣味。
小路也遠不及過去那樣泥濘顛簸，平坦的水泥路筆直整齊的穿過麥地直通村子裡。我雖滿足這條平坦大道，相比之下卻更加懷念那條泥濘小路。也就是在這條路上，不知收藏了我多少記憶，現在它又開始收錄我的回憶，和那座破舊不堪的老屋子一樣。
柳絮還是在飄，進村裡彷彿更是多了，老屋的門口飄落一地。不忍驚動這遍地美景，任憑步伐輕悄可還是激起它們飄飛的意思意識。門還是那個門，原本是漆紅色的，經年未塗漆落斑駁，樣子十分難看，經過十幾年的歲月的洗禮像一個滄桑老人生了滿滿皺紋。可它的確給了我們三代人安全感，給我們擋了許多年的風風雨雨。
我對老屋的記憶是從十歲開始的，之前長在外婆家，對老屋不甚記憶。廚房是土坯建成的圍牆，樑上鋪的是稻草，也有幾十年的歷史。廚房幾年前經不住年邁終於在一個風雪的夜晚老去，連走的時候都像是一個巨人一般轟隆一聲倒地的，預示著同我們和南屋告別，也向苟延殘喘的堂屋揮手先走一步。我開始學做飯就是在這兒，藏貓貓也是在這兒，哭鼻子鬧情緒也同樣是躲在這兒……
前些日子，堂屋也被推倒了，無人居住，恐生危險。目前為止只有兩間前屋是完好的，祖母也一直居住。許是這地方清寧，環境又好夏日涼風許許，綠葉成蔭；許是這裡有太多記憶，又是祖母一磚一瓦建成的，她不願意去南屋住。就只呆在這地方，閒時和鄰居幾個老人閒說家常，回首往事。而我與老姐看膩了城市風趣，煩了人心複雜，對老屋的安寧簡單多了更多喜歡和嚮往。
我十歲才得以回村，而後兩年又真正的告別鄉村去外流浪。那兩年是記憶最深最溫暖最童真且最不能忘的。村裡東頭兒同齡的人女孩最多，男孩尚少，我整天也跟著那群小姑娘玩耍，所以兩年裡我學會跳皮筋，織毛衣，丟沙包，跳大繩，挖野菜……尤其在這老屋，我很少按時回家吃飯，要麼是祖母送，要麼是祖父喊。男生該會的我近乎都會，女孩會的我更是動作嫻熟。這老屋，光是帶著一群人在這兒過家家都已經不計其數。老屋和祖母一樣，一輩子活的安寧，活的簡單。時隔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外，經常回去，卻久難相處。總覺得失了過去的味道，失了過去村裡該有的熱鬧。
這世間沒有什麼是可以和時間並存的，即是記憶也終有一天會堙沒在歲月的風塵裡。時光永遠沒有變換的一天，可人卻在一茬茬的老去。但慶幸有過，來過，有一段人生在此處依偎過，幸福過，單純過，也童真過。我走在祖母新建的菜園子旁，看著那生長的綠油油的菜正一茬比一茬旺盛。我突想，老屋是大樹的根，我是枝頭的葉子。
我折身要走時，夕陽已經落了，柳絮還在飄蕩，飄到草垛上，窗戶上，飄到南山，飄到北海，可我知道，無論飄到哪兒它總要飄進泥土回到故鄉，只因老屋在這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