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武化:晚清鹹同時代的團練與地方軍事化

晚清咸豐同治年間是中國歷史的重要轉折期,這一時期西方勢力對中國的影響更大,同時中國的政治社會結構也在發生著變化。而作為傳統社會中流砥柱的士人群體,也開始出現了武化的趨勢。

所謂士人武化,即以文人之身投身軍旅,領導軍隊的行為,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書生掌兵。具體到晚清咸豐同治年間,就是士人利用自身影響力、行政資源和經濟資源參與到地方武裝力量的組織領導之中。

而這一趨勢並非鹹同年間才出現,其實早在嘉慶年間鎮壓川出白蓮教時就已經出現了。

嘉慶年間的團練與士人武化

清朝自建立以來,對於地方軍事化一直抱有本能的警惕心理,僅允許地方保持一種低水平的軍事化。尤其是士人參與地方軍事化,更為清廷所戒懼。但自川楚白蓮教起義以來,內亂漸生,僅靠清朝的國家軍事體系很難將其鎮壓。一些官員提出動員民間軍事力量自辦團練,以便鎮壓起義,由此清廷立場開始鬆動,而士人參與地方軍事化的活動便以一種難以遏制的勢頭髮展起來。

士人武化:晚清鹹同時代的團練與地方軍事化

由於白蓮教一般居無定所,劫掠地方,流動作戰,所以調動大軍合圍剿滅的辦法並非良策。於是在嘉慶二年,,明亮、德楞泰二人向嘉慶帝呈上《籌令民築堡御賊疏》,提出令民間修築土堡,自行組織基層力量進行軍事防禦,而且特別強調地方士紳在其中應起到“彈壓”的作用。

事實上,這就是對士人參與地方軍事化的一種變相鼓勵。

在地方士紳奉命修築土堡之時,一些地方官開始試圖走得更遠。如慶陽知府龔景瀚就發展了土堡法,提出了堅壁清野的方針,即在建立土堡防禦的基礎上組織團練,即“堡寨”,由官方發給武器,在地方政府和士紳的領導下抵禦白蓮教。

在這樣的背景下,一些士人在鎮壓白蓮教起義的過程中實現了武化,見諸史冊的如襄陽士人梁友谷,築土堡,辦團練,保護鄉里十餘萬人。但此時清廷的統治力還沒有大幅下降,所以士人興辦團練的行動也始終在朝廷的絕對控制下,士人的武化自然也極其有限。

不過,閘門畢竟已經打開,士人武化的局面再也無法遏制。

咸豐初年以團練為中心的議論

1851年,洪秀全掀起太平天國起義,隨即肆虐兩湖、兩江地區,清廷半壁江山淪陷。清朝的八旗、綠營兵戰鬥力極差,在太平軍面前幾乎毫無還手之力,無論是防、堵還是剿,均無一奏效。此時,士人群體意識到,在這場動盪中自己有必要站出來。於是,他們開始紛紛倡言團練。

但此時士人倡言的團練又與嘉慶年間有所不同。

士人武化:晚清鹹同時代的團練與地方軍事化

如江西士紳李祖陶對於團練的設想是:

不惟省會有兵,各郡亦皆有兵,兵皆如父子兄弟之相依,耳目手足之相習,賊必聞風不取入境而亦有以待之矣。但欲練兵必先供餉,欲供餉,必先糾費,欲糾費必先設局,宜於省會立一總局,稟知大憲。工請鄉大夫賢而有才者為之主,人賢而有文者為之輔佐,而又旁羅俊義或善謀劃或工書寫或負勇力或精技藝或善走集或工闞談,並皆收而養之,以為吾用。

由李祖陶的言論可以看出,此時士人興辦團練,追求的是一種更高度的地方軍事化。一方面,他主張建立一種“兵如父子兄弟,耳目手足”的團練,很明顯這屬於地方私人武裝性質,而這種地方軍事化程度一般來說都是中央朝廷所不容許的;另一方面,他提出要設立團練局來領導團練,而主持局中大事的應是地方士紳,地方士紳擁有練兵、籌餉、延聘辦事人員的權力,而對於朝廷和官員只須稟知即可,這表明士紳群體渴望從興辦團練入手,攫取清廷的地方權力。

而且,此時不僅僅是在野士紳,就連不少清廷的高級官員也認為,在太平軍的兵鋒之下,朝廷應更多地依賴地方團練武裝的力量來平叛,尤其要重視地方士紳的影響力,並充分放權給他們。

士人武化:晚清鹹同時代的團練與地方軍事化

如久歷京官的呂賢基就說:

各村各鄉自為團練,令眾人共舉紳士之公正有謀略者為首。

廣西提督惠慶認為:

伏思辦團練固在乎地方官實力奉行尤在乎公正紳士認真經理。蓋官有更替不如紳士之居處常親,官有隔閡,不如紳之見聞切近。故紳士之賢否關乎團練之得失甚巨。

再如曾國藩的座師、官至湖廣總督的吳文鎔指出:

滇黔省各處防堵已將近兩年,在事文武均寢以懈怠。此時若添調大兵僱募多練不獨事無了期,經費無出,且兵不足恃,練不可信,該在事文武豈不知之。然則將束手以聽其蹂躪乎?抑委心以悻其不來乎?均不可也。為今之計,急需堅壁清野,齊心團練,官有救民之心,民有從官之樂。官民一氣,何賊之不能御哉?


士人武化:晚清鹹同時代的團練與地方軍事化

於是,在朝野的廣泛議論下,加之兵事日頹,朝廷急欲平叛,咸豐帝遂頒佈諭旨,令各地興辦團練,以抵禦太平天國起義。由此,清朝迎來了士人大規模興辦團練的時代,他們開始走上武化的道路,致力於改變自己的人生境遇,更改變著大清帝國的境遇。

鹹同時期士人武化的具體考察

士人武化的典型例子有很多,諸如曾國藩、李鴻章等等,不勝枚舉。

但如果我們僅僅把視線放在那些嶄露頭角、出將入相、青史留名的人身上,恐怕也無法從更宏觀的角度去考察士人武化給士人本身和晚清政治帶來的巨大影響。

事實上,曾國藩創建湘軍時已是二品侍郎,李鴻章回鄉興辦團練時也已做到了翰林院編修的位置,可謂前途無量。

士人武化:晚清鹹同時代的團練與地方軍事化

而宏觀來看,鹹同時期的士人武化,主要集中在“生員”,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秀才”這一群體中,這應該是清朝最基層的士人群體。

湖南是對抗太平軍的重要地區,湖南士人篤信理學,衛道思想深厚,對桑梓故鄉事物最為關心,又有湘軍作為榜樣,所以興辦團練最多,士人武化現象也表現得最為突出。據統計,鹹同時期湖南地區團練領袖中,生員佔比為23%,遠高於舉人的8%和進士的7%。除此之外,貢生和監生的表現也很搶眼,分別佔比7%和2%。

浙江一省也飽受戰火肆虐,在浙江一省興辦團練的士人中,生員佔比為21%,貢生佔比7.3%,監生佔比9.8%,無任何科舉功名的普通鄉紳亦佔7.7%。其他地區諸如廣西,生員佔比42.7%。

士人武化:晚清鹹同時代的團練與地方軍事化

由此可見,鹹同時期的士人武化在以生員為主體的基層士人之中體現最明顯,而他們則是晚清地方軍事化的重要基礎。當然,如果從小處著眼,僅僅去看一個士人、一個團練,那麼他們所掌握的軍事資源固然有限。但從宏觀去看,他們在特定的時間確實獲得了很龐大的軍事和政治資源。

更重要的是,在晚清,基層士人興辦團練,投身軍旅,完成武化的過程,也正是他們獲得更多權力資源的過程,而這些權力資源最後也大多得到了清廷的承認。不少基層士人繞過科舉考試,取得了昔日在科舉考試中無法取得的功名、官職乃至於政治地位,大量崛起並躋身於晚清政壇,更有甚者如曾國藩、李鴻章等,或入主中樞,或權傾一方,於清廷而言已成尾大不掉之勢。而基層士人權力的進一步擴張,也使得士人群體所代表的地方利益與清廷的中央權力形成衝突,離心傾向進一步加強,清朝的滅亡也由此進入了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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