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灵帝卖官记


汉灵帝卖官记

汉灵帝刘宏

汉灵帝刘宏12岁继位,33岁辞世,是东汉最没出息的皇帝之一,综观其一生行迹,有两大传奇流传后世:其一,倾心向学,创立“鸿都门学”;其二,明码标价,公开卖官鬻爵。略窥《后汉书·孝灵帝纪》,便可见一斑:

——熹平四年(175)春,“诏诸儒正《五经》文字,刻石立于太学门外”。

——光和元年(178)二月,“乙未,地震。始置鸿都门学生”。汉灵帝颇具文艺范儿,琴棋书画,样样会玩,太监们投其所好,在洛阳皇宫南宫之鸿都门创立了一所国立学府,即“鸿都门学”,设有辞赋、书法、绘画、音乐专业,却阴差阳错成为了中国最早的专科大学。可是,到了这年年底,灵帝伙同一群歪嘴太监,大张旗鼓地在官舍批发官帽,“初开西邸卖官,自关内侯、虎贲、羽林,入钱各有差。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皇帝卖官,明码标价,官衔不同,价钱各异,“公”1000万,“卿”500万。

——光和三年(180)六月,灵帝诏令选拔人才,“诏公卿举能通《尚书》《毛诗》《左氏》《谷梁春秋》各一人,悉除议郎”,从精通五部儒学典籍的学者中各选一人,任命为议郎。

——光和四年(181)十月,灵帝又开始作妖,“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帝著商估服,饮宴为乐。又于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京师转相放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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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都门学

这样一个既注重儒学、又毫无廉耻的皇帝,因为表彰《东汉观记》优秀作者,却弄出了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奏罢鸿都之选案”,成为千古笑谈;而这起“雅案”揭露者,正是著名酷吏阳球。

《东观汉记》是一部断代史,记载了东汉从汉光武帝刘秀至汉灵帝刘宏年间的史实,因修纂于洛阳南宫之东观而得名。该书问世后,影响巨大,与《史记》《汉书》并称“三史”,可惜后来随着范晔《后汉书》出世,此书被挤出“三史”之列,日渐沉沦,最后竟消逝于史海烟云里,令人痛惜。

这部史学巨著,是东汉几代史学家集体智慧的结晶。从早期班固奠基、雏形隐现,到中期邓太后临朝称制,下诏续修,至晚期汉桓帝诏令续写,直到末期汉灵帝、汉献帝年间做最后一次续修,可谓时光漫漫,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史通·古今正史》载,汉灵帝熹平年间,光禄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杨彪、卢植先后来到东观,“接续纪传之可成者,而蔡邕别作朝会、车服二志。后坐事徙朔方,上书求还,续成十志。”这次续书,大才子蔡邕居功至伟,他在蒙冤流放朔方归来后,续成了十篇志书,补写了《灵帝纪》和列传4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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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观汉记书影

史载,参与撰写《汉纪》的作者,先后受到了各种奖励,邓太后时期遍洒雨露,赏赐不断;灵帝则独树一帜,为杰出作者画像,悬挂于东观墙上,以为表彰。著名学者高彪著书东观,成绩斐然,“诏东观画彪像以劝学者”(《后汉书·文苑传》),灵帝敕令为高彪画像,以示奖赏。岂料这个励志举措,却引来一群“李鬼”,削尖脑袋沽名钓誉,要把自己的图像“挂起来”供人瞻仰,令人作呕。

尚书令阳球眼见群魔乱舞,拍案而起,上书皇帝,“奏罢鸿都之选”,其词曰:

伏承有诏敕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臣闻《传》曰:“君举必书。书而不法,后嗣何观!”案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俯眉承睫,微进明时。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辩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蝉蜕滓浊。是以有识掩口,天下嗟叹。臣闻图象之设,以昭劝戒,欲令人君动鉴得失。未闻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今太学、东观足以宣明圣化。愿罢鸿都之选,以消天下之谤。(《后汉书·酷吏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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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像立赞

他说,听闻皇帝下诏为鸿都学士乐松、江览等32人画像立赞,以黾勉后学,感慨良多矣。《左传》云:君王之举措,史家录于案;所记不足传,后世当何观?据查,乐松、江览等人出身微贱,心胸狭窄,才学浅陋,依靠谄媚外戚、跪舔权豪而沽名钓誉,或献赋一篇,尽为陈词滥调,或篆鸟镂简,不过乌鸦乱涂,却可以升官发财,画像图赞,实在荒谬也!这些家伙,有的胸无点墨,词不达意,有的请人代笔,舛漏百端,皇上却对他们青眼有加,使之像寒蝉跃出污泥,越发嘚瑟嘶叫,令有识之士掩口窃笑,嗟叹不已。我听说啊,图赞之举,是为了倡导向学,鞭笞恶浊,从来没听说过竖子小人拍几句臭哄哄的马屁,作几篇轻飘飘的颂词,就能够窃据要职,还要画像作为世人的榜样呢!太学与东观,是朝廷表彰圣贤、宣扬教化之莹洁殿堂,怎能容忍如此玷污呢?建议陛下罢除“鸿都之选”,以消除天下人的汹汹非议。

阳球慷慨激昂,直陈利弊,却没能引起灵帝重视,“书奏不省”,皇帝根本没理会他。此时的汉灵帝与东汉朝廷,早已朽烂不堪,犹如枯树吱嘎作响,犹如顽石坠落山崖,已经无药可救了。且看《后汉书·崔寔传》讲述了一段其从兄崔烈花钱买官的桥段,令人尬笑不已:

灵帝时,开鸿都门榜卖官爵,公卿州郡下至黄绶各有差。其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而后倍输,或因常侍、阿保别自通达。是时,段颎、樊陵、张温等虽有功勤名誉,然皆先输货财而后登公位。烈时因傅母入钱五百万,得为司徒。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谓亲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万。”程夫人于旁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肯买官?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烈于是声誉衰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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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官者崔烈

“榜卖”,张榜卖官;“黄绶”,系官印的黄丝带,代指俸禄六百石以下、二百石以上级别官员,其标配为铜印黄绶;“烈”,崔烈,涿郡安平(今河北安平县)人,官至司徒;“傅母”,保姆;“临轩”,指皇帝离开正殿,驾临御前殿;“小靳”,吝惜,吝啬。

这段记载,可谓声情并茂,形神兼备,其要点有三:其一,灵帝开鸿都门卖官,贩卖官职包括朝廷公卿大僚、州郡太守、及黄绶等低级官职,腰缠万贯者实行“一把一清”,一手交钱,一手拎着官帽赴任;囊中羞涩者则实行“赊贷”,先行赴任,加倍偿还,通过常侍、阿保等皇宫随从,将钱款直接送还皇帝。其二,段颎、樊陵、张温,都是花钱买来的公卿大佬,官居太尉;其三,崔烈生于冀州望族,其祖父崔骃、父亲崔盘、从弟崔寔,均有名望,他通过灵帝保姆程夫人,花500万钱买来一顶司徒官帽,灵帝嫌太少,说应该要1000万嘛。程夫人很不高兴,说崔公是看我的面子才肯掏钱买官,如今我倒落下不是了,天理何在呀?

此事传出,崔烈声誉一落千丈。西晋司马彪《九州春秋》谈及此事,说崔烈曾问其子崔钧:“吾居三公,于议者何如?”崔钧回答说,老爹历任卿守,名声还不错,如今贵为三公,“天下失望”。崔烈颇感意外,追问为何?崔钧淡淡地说:“论者嫌其铜臭耳。”崔烈羞愧难当。

《后汉书·宦者列传》张让本传有一段记载,虽是闲笔,却是入木三分:

时钜鹿太守河内司马直新除,以有清名,减责三百万。直被诏,怅然曰:“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辞疾,不听,行至孟津,上书极陈当世之失,古今祸败之戒,即吞药自杀。书奏,帝为暂绝修宫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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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直以死相谏

当时,新任钜鹿(今河北平乡县)太守、河内(今河南北部一带)人司马直,一向廉洁自守,素有清名,灵帝格外开恩,为他实行减免“优惠”,诏令补交300万钱了事。司马直手捧这道催款“恩诏”,百感交集:身为庶民父母,反而搜刮百姓,以满足私欲,如何忍心啊!——于是称病辞官,被拒绝,只得勉强赴任,走到孟津,直觉得痛心疾首,犹如火烧,于是上书灵帝,痛陈朝廷之失,痛骂卖官之祸,然后吞药自杀,以为“尸谏”。灵帝看到司马直的血泪上书,下令暂停卖官,停修宫殿,可是过了不久,“又造万金堂于西园,引司农金钱缯帛,仞积其中。又还河间买田宅,起第观”。

这样一个贪婪无耻无下限的皇帝,怎么可能支持阳球先生罢除“鸿都之选”的建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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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多少事,尽在歌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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