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花的曼舞與輕歌》

北京的菜場上,豌豆苗被叫做“豌豆尖”,量多得驚人。西北蘭州那裡喊成什麼不知道,他們多是鮮碧地放在麵碗上當做澆頭。而在三亞或是西雙版納,則簡稱作“豆苗”,多為穿繡花大襟衣的當地老年婦女守著小堆叫賣。我比較喜好這一口,熱油急火加蒜茸爆炒出來,入口香鮮腴嫩,蔬菜裡難有比肩的。偏偏蕪湖這邊似受屏蔽了,不太聞名。那日朋友在中山橋南魚頭王請客,一定要我點菜,到窗口一看,嘿,看到了“豌豆尖”!於時就點了,炒上來,感覺與南北味就是有點差異,但好歹大家都還說不錯。

《豌豆花的曼舞與輕歌》


豌豆這玩藝,我們小時就是炒來當零嘴的,大人偶或用來代替黃豆做醬。還有端午節時綠豆糕未必就全是綠豆做的,很多時就是豌豆頂的包。不過,現在你吃一碗重慶小面,要是沒有豌豆打滷,那就不叫重慶小面了。至於把豌豆養成苗來吃,好像也就是近幾年才有的事。倘使你看過豌豆開出的那些嬌憐的花,可能就不忍心去掐食它們苗尖了。

在鄉下,豌豆都是見縫插針種在地頭路邊,正經好地不是它們所能享受的。麥苗快要孕穗時,豌豆那些曲曲彎彎的柔蔓卻活泛開來,生出許多晶亮的觸鬚,微微卷,輕輕搖,滿田壠鋪展蔓延,尋找一切可以糾纏的東西。陽光慢慢溫熱起來,樹蔭深濃,有了暮春的味道。一些花苞從葉腋下冒了出來,三兩日功夫,就從下往上漸次開滿玉白色的小花,星星點點,像無數扇動翅翼的小蝴蝶,又似閃亮的眼睛。

《豌豆花的曼舞與輕歌》


招搖在風裡的豌豆花,都是以姿勢取勝。每朵只有兩大兩小四片素白的瓣,簡單、清晰而明麗。兩片小瓣朝下,似掩肌膚勝雪的嬌羞;兩片大瓣朝上,若羅裙翻飛,俏麗撩人。它們三五朵一起,被一截總梗挑著,娉娉婷婷,顯得異常輕盈。與豌豆檔期相同的蠶豆也在開花,蠶豆花舞不起來,只能緊帖在莖杆上直條條地開放。蠶豆花大得多,是另一類蝶形,白底上起黑斑,尤其花心裡有一塊黑,像是臥著一條蟲。早年鄉人唱的民歌裡有一句“蠶豆開花黑良心”,雖為比興,卻別出心裁,反覆品咂,頗覺有趣。

《豌豆花的曼舞與輕歌》


楊柳依依,青山綠水,彷彿置身畫中,滿眼都是生命綻放的青蔥繁茂。陽光照耀下,鳥叫聲變得急促起來,處處花香四溢,許多蝴蝶在飛……這是江南常見的蝴蝶,或白或黃,學名叫菜粉蝶,翩翩飛舞在豌豆花叢中,你分不清哪是蝶哪是花,花是歇落的蝶,蝶是飛動的花。有時,能在路邊意外地邂逅一小片紫紅的豌豆花。過去以為豌豆花都是玉白色,都是荊釵布裙婉致清麗,卻不知,竟有這般若灑了玫瑰血的緋紅迷離……它們帶著旖旎情懷,任意舒展,花姿飄忽,輕歌曼舞,彷彿是一群裙襬飄搖的少女,那樣引人驚喜。

《豌豆花的曼舞與輕歌》


有一首兒歌這樣唱的:“山喜鵲,胖墩墩,我到嘎(家)婆家住一春。嘎(家)婆看見怪喜歡,舅母看見瞅兩眼。舅母舅母你別瞅,豌豆開花我就走……”豌豆花兒開過不久,底部鑽出彎彎綠針,這就是最初的豌豆角。豌豆角逐漸變大伸長,扁扁嫩嫩,頂端粘附褪色的花衣,碧綠瑩潤,在春風裡笑,在春風裡長。扁長的綠莢宛如一葉輕舟,閃動幽靜的光。等到莢殼略略鼓起,就可以摘來吃了。咬在嘴裡,齒間輕輕一叩,滿口的汁水,淡淡的腥甜,淡淡的清涼……

有一種帶麻點的野豌豆,專門纏附在麥棵上,雖被喊做“貓屎豆”,卻能開出嫵媚好看的紫花。它們只有正常豌豆的一半大,和麥子一道成長,麥收時被一起割下,成熟的豆莢早已曬乾,一觸即裂。孩子們會搶在藤蔓還是鮮青時就鑽進麥壠裡將它們扯出來,在野地裡架火烤熟,捏著豆莢一捋,一排小豆粒全進了嘴,又甜又糯。如果再早一點,豆粒剛坐窩飽鼓時,挑個形態好看的莢摘下,擠出裡面豆粒,剪去根柄這一端的三分之一,掉過頭將尖梢那一端含入口中,就會吹出嗚啦嗚啦的聲音。

《豌豆花的曼舞與輕歌》


還有一種身形更纖細的超微版野豌豆,極細小的橢圓葉,叢叢對生,綿密平靜,也是開紫紅迷離的小碎花,結實比菜籽粒大不了多少,李時珍說“粒小不堪”,一點沒錯。清明時節,柔柔的嫩苗簇生而起,葉作羽狀,細莖蜿蜒,田徑上有,溝沿下有,河灘上也有,是最易入眼的野菜。採回來後,洗淨易招蚜蟲的嫩梢,投熱油鍋中爆炒,加點鹽和蒜茸,有股子動人的清香。食府裡菜單上寫作“野豌豆尖”或“龍鬚菜”,其實都是大豌豆苗,哪有那麼多野生的哩。《詩經·采薇》中戌卒們吟歎的“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那個“薇”,就是蔓卷攀爬的野豌豆苗。正向空山賦采薇,東風幽草自成叢……這可是記載在《史記》中餵養過伯夷、叔齊的薇呀,許多女子都以它作了養眼的名字。但是,已有專家撰文指出,此薇應該淺嘗輒止,多食致人昏睡體衰,造成中毒可不是鬧著玩的!

《豌豆花的曼舞與輕歌》


近年來出現的一種大花豌豆,一簇簇,一叢叢,搖曳婀娜的身姿,作為觀賞花卉,在園林裡、花店裡常能碰見。有粉紅、榴紅、大紅、藍紫及深褐色,亦有帶斑點或鑲邊等複色的,它們年輕,漂亮,似有大把的青春和大好前程。至於那些重瓣及半重瓣的,開若粉團薔薇,花光灼灼,太過豐美華麗,早已偏離蝶形花的主題了。

我當中學老師時,有一個性十足的同事,育一雙兒女,分別叫做麥子和豌豆。每到歸家吃飯時分,他老婆就把如歌如吟的呼喚聲飄散在暮色四合的晚風裡,不用多久,你就聽到應答“豌豆”的是個女孩子,細細嗓音拖得長長,收尾時一個折轉頓住,有股天然的韻味……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