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臨終或以為必死之際，面對死亡，回看一生，如能賦詩遺囑，往往值得關注。從中可看出該人物的超脫、悔恨、遺憾、無奈、壯志、不甘或幻滅。
這些天，讀古代詩人、才子、隱士、奸臣、壯士、僧人、革命家……面對死亡時刻的詩歌，為他們自己鐫刻下的墓誌銘。
或者對我們對生命、對人生，也能有更深的理解。
這是第一部分。十個人。
1、【西楚】項羽
《垓下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老季讀後記】
西楚霸王神勇，千古無二，但十面埋伏，也只能能自刎烏江。臨終詩有怨憤、有不甘、有嘆息，驚神泣鬼。
很好奇，項羽為什麼要自殺，為什麼不選擇和江東才俊捲土重來？為什麼不能像拿破崙所說的：人生的光榮，不在於永遠不失敗，而是能夠屢仆屢起！甚至於不如蔡京，成為打不死的小強。
當君主，光有英雄氣真真兒不行，光顧面子，終究鬥不過無所不用其極只求勝利的對手；還必須是劉邦的流氓習氣，才能最終得來勝利。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有個網絡小說，叫《史上第一混亂》，那裡的項羽，外號叫“大個”，痴情、威猛、和虞姬有個好歸宿，和邦子劉邦，也能握手言和。這樣的歷史，是不是讓那血色的歷史，能夠沖淡些許悲壯
2、【漢】孔融
臨終詩
言多令事敗，器漏苦不密。
河潰蟻孔端，山壞由猿穴。
涓涓江漢流，天窗通冥室。
讒邪害公正，浮雲翳白日。
靡辭無忠誠，華繁竟不實。
人有兩三心，安能合為一。
三人成市虎，浸漬解膠漆。
生存多所慮，長寢萬事畢。
【老季讀後記】
我們知道的歷史，往往很片面。就像對於孔融，多數人只知道他讓梨。
但一方面，其讓梨故事，出發點固然好，敬老愛小，但故事中有一些違背邏輯的矛盾。因為謙讓，應該建立在自願的價值觀基礎上，而不是被迫。
建安七子之首，可惜智商不如情商，浪費了如此才華。
勇於和曹操對抗，但不講方法。多言必失，引發疑忌，身遭橫禍。只能感嘆“生不如死”，生存多煩慮，永遠的睡去，就能拋卻國事，安心解脫了。
3、【晉】陶淵明
擬輓歌辭之一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
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
魂氣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嬌兒索父啼，良友撫我哭。
得失不復知，是非安能覺？
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
【老季讀後記】
不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淡看生死，畢竟千秋萬歲，榮辱皆為塵土。
4、 【唐】李白
《臨路歌》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
餘風激兮萬世，遊扶桑兮掛石袂。
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老季讀後記】
大鵬是李白的化身，以前，扶搖直上九萬里，現在卻已體力不濟。縱然有滿腹才情、滿心浩瀚之氣，也不得不化為壯志未酬的悲傷嘆息。
不過文人的政治理想，也可能只是自覺懷才不遇的想當然，如果真的從政，胸襟和能力，多數不能擔當大任。
5、 【南唐】李煜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讀後記】
此詞是李煜在被毒死前夕所作，悲恨悔怨。李煜的南唐，國勢已敗，亡國是必然。畢竟誰也無法阻擋北宋統一的歷史趨勢。
何況，文化人的敦厚文弱，終究是抵擋不住兵戈的鋒刃。趙匡胤讓我們記住的是“杯酒釋兵權”的高明政治手腕，李後主則是“垂淚對宮娥”的美麗絕望。
6、 【宋】蘇軾
《自題金山畫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答徑山琳長老》
與君皆丙子，各已三萬日。
一日一千偈，電往那容詰。
大患緣有身，無身則無疾。
平生笑羅什，神咒真浪出。
【老季讀後記】
兩首詩分別作於去世前兩個月，他臨終前二日。《自題金山畫像》中，末句三個地名，調侃中充滿悲涼。流露出人生起落，坎坷飄零。
《答徑山琳長老》他認為“世事一場大夢”，他可以“一蓑煙雨任平生”，超曠達觀、磊落豪邁，這樣的才情胸襟，才有資格對天竺高僧鳩摩羅什不能參透生死發笑。
蘇東坡真千古一人。
7、【宋】林逋
《臨終詩》
湖上青山對結廬，墳前修竹亦蕭疏。
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
【讀後記】
真正的隱士，皇帝賜封，隱居西湖孤山，住茅屋，編竹籬，植梅養鶴。終生不娶也不出仕，梅妻鶴子。
這要是現在，一定是比流浪大師還神奇，一大批網紅丑角，怕是要把他的梅花踏碎，仙鶴驚飛了。
8、 【宋】蔡京
《西江月-絕筆詞》
八十一年住世，四千裡外無家。
如今流落向天涯，夢到瑤池闕下。
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幾度宣麻。
止因貪此戀榮華，便有如今事也!
見過另一版本，不知哪個確否？
八十衰年初謝，三千里外無家。
孤行骨肉各天涯，遙望神州泣下。
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
追思往日謾繁華，到此反成夢話。
【老季讀後記】
以前說就把流氓有文化。蔡京書法是藝術精品。
值得反思的是，奸臣可怕，但昏君更可怕。蔡京在徽宗朝宰相，起伏四次，達十七年。蔡京之流，八十而死可謂賊，此等奸人善於自我心理暗示，可能直到臨死，才醒悟繁華不過春夢。
只是，我相信，如果再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一定會繼續胡來的。
9、【宋】陸游
《示兒》
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老季讀後記】
中國人幾乎都會背誦的詩句。終陸游一生，都是北伐抗金，光復山河，寄望北定，千載讀來，可泣鬼神。
如果沒有戰爭，沒有母親阻撓，陸游能和唐婉幸福地在一起，也不必寫勞什子的釵頭鳳，該多好。
10、 【宋】文天祥
《出獄臨刑歌二首》
昔年單舸走淮陽，萬死逃生輔宋皇。
天地不容興社稷，邦家無主失忠良。
神歸嵩嶽風雷變，氣吐煙雲草樹荒。
南望九原何處是？塵沙黯淡路茫茫。
衣冠七載混氈裘，憔悴形容似楚囚。
龍馭兩宮崖嶺月，貔貅萬灶海門秋。
天荒地老英雄喪，國破家亡事業休。
惟有一靈忠烈氣，碧空長共暮雲愁。
另附
《過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老季讀後記】
文天祥的《過零丁洋》，為後人所熟記。這首詩寫於臨刑之際，寫罷從容南拜曰：“吾報國至此矣。”
事實上，抗元失敗，文天祥只求一死報國。對忽必烈的勸降，說：“天祥受宋恩為宰相，安事二姓，願賜之一死足矣。”
逝後於衣帶間留下帶有序言的贊，成仁取義，死而無憾，值得拜讀：
“吾位居將相，不能救社稷，正天下，軍敗國辱，為囚虜，其當死久矣！頃被執以來，欲引決而無言，今天與之機，謹南向拜以死。其贊曰：孔曰成仁，孟雲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宋丞相文天祥絕筆。”
視死如歸，以身殉志，不亦偉乎。確實是大英雄！
千載讀來，其詩其人，浩然之氣，與日月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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