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人间词话》,品王国维的境界美学

从初中接触到古诗词,便听说过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最近终于读完了,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书中反复提到的“境界”二字。


读《人间词话》,品王国维的境界美学


在王国维之前,也有很多评论家就诗词的见解立说著书,提出自己的看法。

比如严羽的"兴趣"说王士祯的"神韵"说。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写道:


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言下之意是盛唐的作者,只是追求“兴趣”,他们的作品犹如羚羊挂角,没有办法找到任何雕琢的痕迹,因此能有晶莹透彻、四照玲珑,而不是勉强拼附的妙处。这一妙处,就好像是‘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不是字面上所能捉摸得到的,而是要在有限的言语之外去领悟其无穷的意味。

而王士祯所谓的“神韵”,是指诗的意境以清远为佳。“神韵说”的审美理想是诗歌有禅味,有画意。

但王国维却提出了新的见解,即“境界”说。

境界一词,虽不是王国维的首创,但在《人间词话》中,境界这个概念却是最重要的,在作者笔下也独具韵致和深意。

在他看来,

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

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

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

说气质,说神韵,不如说境界。境界是本,气质、神韵是末。有了境界,这二者也便都跟着有了。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一则就开宗明义:

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有高格,自有名句。

也就是说,只要有了境界,就自有高格调,也就能出名句,流传千古。

由此可见,王国维对境界的推崇。

何为有境界

到底什么才是有境界呢?

当我们提到诗词的境界,很容易理解为诗词所描绘出的情景很场面。

但是王国维觉得不仅仅如此。

他在《人间词话》一书中写道: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在他眼中,境界,不单单是由景物构成的场景,喜怒哀乐也是人心中的一种境界。所以能写出真景物,真感情的,就是有境界,否则就是无境界。

这里的重点,就是真景物,真感情。

真,它与假相对。

要写真情景,就不可以完全脱离现实去虚构情景,如果在诗词中去虚构不合时宜的情景,很容易就被看穿,甚至落下笑柄。

记得在小学时,一次作文课,老师讲了一个例子。

班上有位同学在作文中写到了一句话,“冬天的下午,放学后突然下起了大雨,还打起了大雷。”

当时老师就点评说,“冬天下雨很少打雷,注意写实。”

这就是脱离现实虚构的弊端。

要写真感情,就不能矫揉造作,明明没有伤心,愁苦的情绪,硬要在诗词里去表达伤心愁苦的情绪。

所以,所谓真,就是一种“自然”。正如他对纳兰容若的评价: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未染汉人风习,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境界的分类

在书中,作者把境界按照不同的角度,引申出了很多相关的概念。

比如造境和写境,境界的大小,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等等。

  • 造境和写境

诗词中的境界,营造的方式可以分为造境和写境。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从这句不难看出,造境,即创造一种境界,是创作者通过想象,联想等手法构造出的意境,是浪漫主义诗人常用的手法。

而写境,指的是描写境界,是现实主义诗人常用的手法。

但是,王国维认为,这两者,又是很难区分的,原因就在于,伟大的诗人即便是造境,也不会完全脱离现实,而是合乎自然的。写境的时候,又会使它接近理想。

这也印证了前文中,王国维先生“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的看法。

众所周知,李白是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可以说算是理想派。他的诗句,常常源自现实,稍显夸张,充满浪漫主义色彩,但不会显得虚假。

例如,李白的《望庐山瀑布》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让瀑布气势磅礴,奔腾而下的气势跃然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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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尺”运用了夸张手法,但并不违和。“疑是银河落九天”则是作者对眼前景色的联想,就像银河从九天之上落下来了一样。

之所以这样描写,是作者仔细观察了瀑布的壮观,并通过浪漫主义手法,升华了场景。

白居易的《卖炭翁》,则是现实主义诗作的名篇。

读《人间词话》,品王国维的境界美学


诗中出现的主角是代表贫苦人民的卖炭翁:“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另一方是皇宫里的太监:“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通过描写太监强行掠夺贫苦卖炭翁的炭,拉进皇宫,来揭露统治阶级对贫苦人民的剥削,抨击社会黑暗。

贫苦人民和统治阶级的爪牙都是广泛存在的,特意抓取卖炭翁和皇宫太监这两个形象,描写强行掠夺的场面,是写实,但也是一种理想的写实,是为了表达全诗主题而服务的。

写境和造境,难以区分的原因,由此可见一斑。

  • 境界的大小之分

王国维认为: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

境界可以分为宏大壮阔的境界,和细小幽微的境界。

但是并不是壮阔宏大的境界就是好的,细小幽微的境界就是差的。

如“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一种壮阔的境界,让人看到之后心境豁然开朗。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是聚焦于细微之处的境界,让人觉得眼前的细微之处也充满美感。

读《人间词话》,品王国维的境界美学


壮阔宏大的境界有壮阔宏大的美处,细小幽微的境界也有细小幽微的美处,能给人不同的美感,虽然体验不一样,但美感是相通的。

  • 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

境界按照观察万物的方式,还能分为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有我之境”,是“我”观察万物,所描写的景物都带有自己的主观色彩。

比如欧阳修(一说柳永)的《蝶恋花》中“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秦观的《踏莎行·雾失楼台》中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就是"有我之境"。

第一句词中,诗人流着眼泪问花儿,花儿却不回答,凋谢的花瓣纷纷飞舞,飞过秋千而去。结合前面的诗句,表达了词人对于春天逝去的伤感和忧愁。

第二句词,描述了春寒料峭,诗人独自坐在寒冷的屋里,夕阳西下,传来了杜鹃鸟凄厉悲切的啼叫声,这个场景中,暗含了诗人孤独和悲伤的心情。

在“有我之境”中,所写种种,分明是诗人亲眼所见,亲身所历,诗人的喜怒哀乐像一层颜料,沾染在周边事物之上。

“无我之境”,是以忘我的方式观察万物,不知何者为物,何者为我,达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

陶渊明在《饮酒》一诗中写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元好问在《颖亭留别》中有这样一句:“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这就是“无我之境”。


读《人间词话》,品王国维的境界美学


在这两句词中,诗人这个主体仿佛超然物外,只是静静观视一切,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这种境界在王维的诗中有很多呈现,例如王维的《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诗人身在这样的美好景象之中,却并不打扰,一切都是天然存在的,客观而富有美感。

从诗词境界到人生境界

读诗词,阅人生。

读《人间词话》,品王国维的境界美学


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先生不仅归纳了诗词境界,更是谈到了人生境界。也是书中广为流传的人生三境界——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古往今来,做成大事业,大学问的人,必然经过了三个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第一层境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第二层境界。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第三层境界。

以诗词喻人生,可谓妙哉!

在追寻目标的人生路上,要成就自己的一番作为,我们必将经历第一境界的苦求不得,甚至陷入悲伤郁闷的境地,而接下来,我们依然朝着目标继续努力,不惜废寝忘食,直到衣带渐宽,也不后悔。最后才到达第三境界,苦苦求索的东西竟然在不经意间得成所愿了,一切仿佛水到渠成。

读到这一句,不得不钦佩王国维先生的人生智慧!

作为文学评论的大家,文学成就如此之高的人,想必王国维先生也亲身经历的这样的三个阶段吧。

即便是成大事,成就大学问的人,第一境界也会有求而不得的苦。坚持走过第二境界,历尽磨难,才能到达成功的彼岸。


反观自己,才刚刚踏上写作这条路,此番受到这本书的启发,也更加默默坚定自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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