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下和《人间词话》来一场美丽的邂逅,王国维

在千余年词学史上,有关词学研究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王国维。因为王国维词学的出现具有划时代意义,对词学乃至文学是一重大贡献。因此,王国维《人间词话》,可以成为枕边书,可以精读,可以赏玩矣!那么,如何阅读这本经典,笔者以为,王国维《人间词话》可以有六种读法,每一种读法,都可以令人茅塞顿开,别有洞天,人生一快也!

冬日暖阳下和《人间词话》来一场美丽的邂逅,王国维


一 把《人间词话》当作一本“词论”来读。

1 境界说开辟词学新天地

王国维《人间词话》云: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词以境界为上,有造境,有写境,有有物之境,有无物之境,构成了王国维的境界说。从此境界一词成为评价诗词、人物、思想、艺术等一切的通词,一个词的用途之广,影响之大,是中国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特殊一例!这是伟大的学说,境界从此,打开了诗词鉴赏的又一扇大门。

2 词忌用替代字

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借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作词忌讳用替代字。周邦彦的《解语花》中“桂华流瓦”一句境界极妙,可惜用“桂华”二字来替代“月光”。再到吴文英后,用替代字的词人更多了。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不是情感不强烈深厚,就是语言不够高超精妙。因为如果意足,根本没时间去找替代字,如果语妙,根本没必要去找替代字。秦观曾经使用替代字而被苏轼讥笑。据俞文豹的《吹剑三录》记载,秦观在《水龙吟》一词中写道“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苏轼看后,说:“13个字,仅仅说一个人骑马从楼前经过而已。”

替代字之所以不宜,笔者认为容易成“八股”习气,或者造成词意不清,因概念化而失去诗词之真意。王国维此说,警戒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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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问“隔”与“不隔”之别。

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已;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

有人问“隔”与“不隔”之间有何区别。我举例来说明一下吧!例如,陶渊明和谢灵运的诗不隔,颜延之的诗就稍微隔了;苏轼的诗不隔,黄庭坚的诗就稍微隔了。“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两句诗的妙处就是不隔。词也一样。如果用一人一词来评论的话,欧阳修《少年游·咏春草》上阕所写的“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每句话读来如在眼前,这便是不隔。至于写到“谢家池上,江淹浦畔”,也就隔了。姜夔的《翠楼吟·月冷龙沙》所写的“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这便是不隔。至于写到“酒祓清愁,花消英气”,也就隔了。但是,南宋的词作虽说有不隔处,与前人相比的话,还是有深浅厚薄差别的。

隔与不隔是王国维重要的词论之一。这是新的词论概念,笔者以为,实际上是真与不真、顺与不顺、畅与不畅之别也。这是王国维词论除了境界说以外的第二个重要词论,同境界说,除了可说的部分外,还有不可说的部分,笔者以为,有人的词读来,感觉别扭,感觉不舒服,感觉不可人意,这就是隔。感触最深的一点就是无病呻吟,一定是“隔”,换句话说,不知所云,肯定是隔。

4 诗词之尊

近体诗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盖此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均之骈体文耳。词中小令如绝句,长调似律诗,若长调之《百字令》《沁园春》等,则近于排律矣。

在近体诗的体制中,以五言绝句和七言绝句为最尊贵,律诗第二,排律则最卑下。这是因为绝句无论寄兴还是言情都非常适宜,几乎可与骈体文平分秋色。词中的小令如同绝句,长调则与律诗相似,而长调中的《百字令》、《沁园春》等,就差不多接近排律。

文体本无所谓尊卑,王国维却刻意要分出高下,当然有他的用心。王国维认为,在近体诗中,绝句为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换一种方式说,那就是篇幅越长地位越低。为何这样认为呢?王国维提出了“寄兴”与“言情”。篇幅越短,如绝句,因为字数限制,自然无法将情感在文字表面说透彻,只能以比兴的方式隐约点明,而将言外之意留待读者去想象,因而越是体制短小的文体越是要讲究比兴。体制长的文体可以详尽铺叙,而铺叙之中自然要形成以叙事为主体的结构,这对于以“言情”为宗旨的诗歌文体来说就偏离了方向。因为这个原因,王国维说排律类似有韵的骈文,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

王国维说诗体的尊卑,为的是给说词体的尊卑做铺垫。他把小令拟之如绝句,把一般性的长调拟之如律诗,而将《百字令》、《沁园春》等特别长的长调拟之如排律,其用意亦如近体诗之排序,在“寄兴言情”四字而已。简而言之,就词而言,王国维最推崇小令,认为只有寄兴言情的小令才有境界可言,认为唐朝五代北宋才是小令的昌盛期。这样一来,仅从小令一端也为他推崇唐朝五代北宋词提供了依据和支持。

诗词体裁之尊卑,视角独特,意义独特。原因在于将诗词的体裁特性明辨清晰,现在的人词牌不辨,词意不清,谈何意境?更遑论意义了。这与笔者所持意见不谋而合,吾认为诗以七绝为最佳表现方式,七律则太苛刻,特别是中间两联,很难精工而不破坏诗意,而五言则字数本身就限制了诗意的表达。而词以短为妙,慢调的铺叙方式本身就显得冗杂,难以精妙。

冬日暖阳下和《人间词话》来一场美丽的邂逅,王国维


5 词之为体要眇宜修。

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词作为一种文体,能把所写的对象表现得恰到好处。能表现诗所不能表现的内容,但不能够涵盖诗所能表现的所有内容。诗的境界宽阔,词的语言隽永。

这一则是王国维对词这种文体的表达功用的一种界定,极为重要,影响极大。王国维将词体特征从张惠言的“深美闳约”改进为“要眇宜修”,这说明王国维对于词论已经形成了独立的思想体系。

王国维素持文学以表现微妙的情感为职责的观念,而词体在表现细美幽约的情感上更具有独特优势。秉此理念,王国维将屈原《湘君》中原本形容湘夫人之美的“要眇宜修”四字来作为词体特征的概括,真是别有会心啊!所谓要眇宜修本意当是形容湘夫人的一种精微细致、含蓄柔婉、修饰得宜而别具韵味的美。“要眇”是状其细微婉转,“宜”是形容其修饰得宜,惬人眼目,“修”是状其神韵远出之貌。

为何要为词体定性?王国维的目的是为了将词与诗区别开来。就内容题材而言,王国维认为诗与词虽然有交叉,但也各有自己的领域:词能表达诗无法表达的内容,却也无法表达诗能表现的所有内容。换言之,诗也能表达词无法表达的内容。诗与词在题材内容上各有自己的优劣。就艺术表现而言,诗歌的境界要更开阔、更丰富,而词讲究韵味的深长。王国维的这种比较当然是简略的,但却涵盖了诗词两种文体的主流特色。这是我们后世区分和评定诗词的一个重要参考标准。

在王国维之前,诗词有婉约与豪放之别,但在表达意义上一直有争论,众说纷纭。李清照的《词论》注重音韵和音律,抨击了豪放派,影响巨大,意义深远。王国维的词论,要眇宜修,从表达手法上更深刻,从意义表达上加以阐述,诗词不能混淆,不能互相替代,这是非常重要的诗词观,具有重大意义。

6 篇句论

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唐朝和五代的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的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只有李煜投降宋朝后的作品,以及欧阳修、苏轼、秦观、周邦彦、辛弃疾几个人的作品而已。

在这一则,王国维讲了词中篇与句的关系,并根据这些将唐宋词史分为“三种境界”:第一等是有篇有句的北宋词,前加李煜一人,后加辛弃疾一人;第二等是有句无篇的唐朝五代词;第三等是有篇无句的南宋词。这三等渐次而下,王国维通过篇句关系再次强调其境界说。

所谓篇是就意思和结构的完整性而言的。所谓句即秀句,是指在全篇之中最为突出、最显境界的句子。王国维认为,唐朝五代词虽然有秀句,但往往是孤立在作品之中,未能有呼应并带动全篇的气象变化,所以称之为有句无篇。南宋名家词多长调之作,在意识的斟酌、结构的安排上往往很用心,所以全篇的整体性较强,但缺乏振起全篇的秀句,境界难以彰显出来,所以称之为有篇无句。降宋之后的李煜及北宋欧阳修、苏轼、秦观、周邦彦和南宋的辛弃疾等人的词,不仅有结构的浑成之美,而且有秀句点缀其间,这才是真正的“有境界,则自有高格,自有名句”。可见,王国维虽然对境界的分析多集中于“句”,但其实是在“篇”的背景之下来重视“句”的。当篇与句难以兼顾时,王国维更倾向于“句”,这大概是他始终将唐朝五代词的地位置于南宋词之上的原因所在。将周邦彦词列为“有篇有句”的典范,隐含着王国维词学的某种细微变化,说明周邦彦在王国维心目中的地位有提高之势。

7 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

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娼妓之别。

区分词是否粗鄙猥琐,要通过词的神韵而不是表面的文字去辨别。比如,欧阳修和秦观的词虽然也写艳情的语言,但终归是有品格的好词。与周邦彦的词相比,就犹如淑女和妓女的区别一样,是否粗鄙猥琐不言而明。

在此则,王国维的重点是谈论格调问题,并从人的格调说到词的格调。这与王国维所说的“有境界则自成高格”相呼应,与况周颐的“词心”说神理相通,当然与古代文人品评文章优劣的道德标准是一致的。

王国维谈论的是诗词,提到雅郑,并不是想谈音乐是如何区分优劣的,而是借此来谈内质和外貌的不同。王国维认为,有些貌似雅正的东西可能恰恰是淫邪的;而有些看上去绮靡的东西,骨子里却是纯正的。王国维青睐欧阳修和秦观,虽然他们写了不少艳情词是事实,但王国维认为其艳情词自有品格,或者说其艳词并非作假,乃是特定场合一种真情的流露,因其“真”而自具格调。这些与周邦彦写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的艳情词是截然不同的。为了进一步说明其不同,王国维还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欧阳修、秦观与周邦彦三人虽都作艳词,品格却截然不同:欧阳修词、秦观词就像贵妇人一样,其艳丽源于真情涌动;周邦彦词则像娼妓一样,其艳丽是出于应酬或职业习惯而已,没有一点真情实感。

词之雅俗,古有论之。但王国维的视角和格调更高。词之雅俗,不在于词句,而在于内心的格调,在于其人的格调,在于灵魂最深处的那一点心神上。可谓深刻,甚至有些尖刻。但说得恰如其分,明辨清晰,笔者深以为得其神髓也。

二 把《人间词话》当作一本“词选”来读。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梅舜俞《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事了。满地斜阳,翠色和烟老。”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

王国维在论词中,涉及众多精彩之句,凡有此精彩之句者,多是名篇,我们可以从“句”中找到全词,再从全词把握名句,依此类推,王国维《人间词话》堪称精选的一本《词选》。

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均而似元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均。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水龙吟

——苏轼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一词歌咏杨花,本是和韵,却好像元唱。章楶的《水龙吟·杨花》咏柳絮,本是元唱,却好像是和韵。所以说,词人的才华和文采是不可强求的。

在此则,王国维列举了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与章楶的《水龙吟·杨花》,进行了高下的比较,并借和韵一事提出“才”的问题,从而为进一步比较北宋南宋那些词作的高下奠定了基础。

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出手不凡,格调高远,将咏物词所需要的妙在形神、离合之间的韵味表现得异常出色。起句“似花还似非花”一句即领起全篇,“似花”处重在描摹杨花的形态,“似非花”处则借杨花的茫然飘舞写出离人的情怀。在苏轼笔下,杨花与离人是若即若离的,得咏物词之正体。章楶的原唱也清丽可喜,尤其对杨花的轻飞漫舞写得神情毕肖,如“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堪称神来之笔。章楶在写杨花之外也写离人,不过是分别描写,在杨花与离人的“若即”上不免留有遗憾。正因为如此,王国维分出了苏轼与章楶高下。

一般而言,原唱因无所依傍,可以从容骋才,容易写出特色;而次韵则因限于原韵,又要在原唱之外翻出新意,显得较难。王国维自称作词“尤不喜用人韵”就是因为这样。但是,苏轼的次韵词却超出了章楶原唱词的水平,这就涉及才能大小的问题了。

在此前数则,王国维不断强调着创意的重要。创意其实与词人的创作才能有关。苏轼天纵其才,故无论原唱、次韵,都能高出他人,这完全是才华的驱使。南宋词的唱和之风甚盛,其实是将词当作一种消遣应酬的工具。这种风气的出现,使词的创作渐渐脱离了真性情,也反映出南宋词人在才华上的欠缺。因此,王国维的“才之不可强也如是”,不仅针对苏轼与章楶两人的评价,也是针对北宋与南宋两个朝代词人的评价。

词家一向以咏物为难,张炎的《词源》说:“诗难于咏物,词为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句,斯为绝妙。”

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最工,邦卿《双双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着。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

双双燕·咏燕

——史达祖

冬日暖阳下和《人间词话》来一场美丽的邂逅,王国维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往,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娥,日日画阑独凭。

咏物的词作,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当之无愧是最工巧的,史达祖的《双双燕·咏燕》排第二。至于姜夔的《暗香·旧时月色》、《疏影·苔枝缀玉》这两首词,其格调虽然很高,但却没有一句能够说中根本,显得不真切。你看看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这样的诗句,会觉得如何呀?

在这一则,王国维直截了当地说《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在所有咏物词中排名第一。咏写杨花最契合咏物词,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体制特点。而史达祖的《双双燕》写一对燕子在春社之后飞回旧巢的轻盈之态以及心理变化;同时,也由燕子的“栖香正稳”,忘了传递芳信,而引出思妇情怀。就物性与人情的结合来看,这首词也颇为自然;就描摹燕子双飞的姿态而言,其笔力并不在苏轼之下;但就全词结构来看,毕竟是侧重在描写燕子本身,思妇之意不过在最后略加点缀而已。与此相对照的苏轼的咏杨花词,整首词基本上形成了写物写人浑然难以分辨的境地,而且以开篇一句“似花还似非花”笼罩全篇,故结构堪称稳健。正因为这样,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排第一,史达祖的《双双燕·咏燕》排第二。

姜夔的《暗香·旧时月色》《疏影·苔枝缀玉》这两首词是写梅花的名篇,不仅在当时为范成大等人所欣赏,而且成为咏物词史上的经典之作。但在王国维看来,这两首名作虽然写出了梅花一种很高的格调,而且通过一些有关梅花的典故,梳理出梅花所折射出来的人文精神,但如果从咏物的“似”的角度来说,几乎完全脱离了当时情境中的梅花特征,而蜕变成了一种带有抽象意义的梅花。如此,咏物词的基本底蕴就略嫌不足了,如杜甫“江边一树垂垂发”之句的真切鲜明,则真有如在目前之感。因此,王国维认为姜夔词虽然名气大,但不如苏轼词和史达祖词,其根据就是“无一语道着”。

姜夔是南宋名气比较大的词人,他的名句“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以旧桥、轻波、冷月构成一幅扬州战后萧条冷清景况,在凄清寂寥的画面中寄寓了他的沉痛之情。月光本无所谓冷热,更无所谓有无声音,但姜夔前缀一“冷”字,后缀以“无声”二字,堪称无理而妙。“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写黄昏欲雨,数峰无法如燕雁一样随云而去,只能无奈地“商略”着对策。“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写秋季渐临,栖居高树的晚蝉在凄凉的鸣叫声中包含着对秋季将至的惊恐之意。三个名句子都带有拟人的意味,景物中带入了词人的感情,而这种感情都偏于沉痛和忧虑不安方面。王国维称之为“格韵高绝”。

不过,王国维认为,这种拟人的方式也淡化了所描写景物的具体形态,带有意象化甚至抽象化的特征。他讲究描写景物要直观鲜明,便对此不满,称之为“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王国维用“隔”来说姜夔词与他理想中好词的差异。

冬日暖阳下和《人间词话》来一场美丽的邂逅,王国维


扬州慢

——姜夔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尽管姜夔一生以游士终老,但姜夔词并不仅仅是游士生涯的反映,展现在他笔下的是折射出多种光色的情感世界,其感情是普遍带悲伤情调的。淳熙三年,金兵南侵以来,繁华的扬州屡遭兵燹,成为一座空城,姜夔客游扬州时有感于这座历史名城的凋敝和荒凉,触景生情,感伤时事,而自度此曲写黍离之悲。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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