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保持獨立思想,要質疑你們的教科書


北大教授:保持獨立思想,要質疑你們的教科書

  • 作者:王立新,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 本文為作者在北大歷史系2016級新生開學典禮上的致辭。


01

做有思想的歷史學者


很高興參加今天的開學典禮。我到北大已經18年了,這是第一次參加開學典禮,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這樣的場合通常要講講歷史知識的重要性、歷史學的功用。我記得閻步克教授幾年前曾在這樣的場合談論過這一話題,討論史學對人類生活的意義,閻老師講話全文在網上都可以找得到。剛才羅新教授的致辭也涉及到這一主題。我沒有閻老師和羅老師講的好,今天不敢講這個話題。


我想跟大家討論另一個話題:如何成為優秀的歷史學者。


今天在座的有八、九十位研究生和博士生,你們中的很多人要成為歷史研究者。在座的六十多位本科生即使未來不從事史學研究,但也要經歷四年的史學訓練,因此都可視為廣義的歷史學者。


那麼三到四年的北大生活如何度過?如何成為優秀的歷史學者?我的答案很簡單,做一個有思想的歷史學者。


這是一個強調思想遵從和統一遠勝于思想自由和多元的時代,這是一個學者的良知遭受權力和資本雙重擠壓的時代,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稀缺的時代,這更是歷史成為“百依百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被用來裝潢盛世和訴說偉大的時代。


在這樣的時代,格外需要不盲從的、具有獨立思想的歷史學家去重建真實的過去,去破除瀰漫在我們歷史觀中的種種神話,去回答“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又要到哪裡去”這一中華民族當前面臨的最核心問題。


這也是信息爆炸、史料獲取前所未有的便捷和容易的時代,過去那種依靠發現新史料和壟斷稀缺史料來成就歷史學家的局面已經難以為繼,互聯網的發展已經使幾乎所有的研究者在史料面前人人平等。


在這種學術研究越來越民主化的形勢下,歷史學家更多地靠思想和智慧而不是史料佔有的多寡來取勝。思想決定著史學家的職業前途和學術聲望。


歷史學是以經驗事實來闡釋思想的學問。


歷史學家不僅要描述歷史過程,更重要的是解釋歷史過程、挖掘歷史事件背後的深層次的動力,特別是思想動力。


古希臘歷史學家戴奧尼西(Dionysius)稱“歷史學是一種以事實為訓的哲學”(History is philosophy teaching by examples)。司馬遷稱自己撰寫《史記》的目的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這裡的“天人之際”和“古今之變”實際上帶有自然哲學和歷史哲學的意涵。20世紀的英國曆史哲學家科林伍德則更是直截了當地稱“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


他認為歷史過程不同於自然過程,是一個行動的過程,而行動是由思想支配的,“歷史學家不能僅僅關心事件 ,而應關心事件背後的思想。只有發現了歷史行動的思想,才能說歷史地解釋了事件。”因此,“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同時,歷史敘事離不開歷史學家的思想,歷史學家把自己的思想帶入到歷史解釋中,使枯燥的史料具有了意義。


思想是照亮幽暗的歷史檔案庫的明燈。沒有思想,史料不會說話;沒有思想,歷史沒有意義。因此,歷史學家也應該是思想家。


北大教授:保持獨立思想,要質疑你們的教科書

02

如何才能成為一個有思想的歷史學者?


要培育和保持獨立思考的能力。


用胡適的話說,就是“要在不疑處有疑”,“不以他人的思想為思想,他人的信仰為信仰”。


歷史沒有終極的解釋,也沒有唯一正確的解釋,歷史的解釋是多元的,甚至可以是相互競爭的。要質疑你的老師,老師在課堂上講授的知識並不總是正確的。


要質疑你們的教科書。


到北大後你會發現,你在中學歷史教科書上學到的很多歷史知識是錯誤的,你過去深信不疑的歷史信念是建立在虛假的事實基礎上的。


要保持獨立的學術人格,不屈從於權力,更不能獻媚於權力。


愛因斯坦曾說,是人格而不是才智造就了偉大的科學家。在歷史學領域,學術人格更加重要。人文學者,特別是歷史學家不是為某一黨派工作的,不是為政府工作的,更不是為領導工作的。


歷史學者是秉承自己的良知和信念為民族,乃至整個人類工作的。他(她)追求的是學術共同體的讚揚而不是官家的認可,更不是領導的批示。


著名經濟學家、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保羅·薩繆爾森(Paul Samuelson)曾言:“經濟學家是為同行們的掌聲而工作,而政府的認可則是意外的驚喜。”經濟學家尚且如此,歷史學家更應如此。


要廣泛閱讀,選修或旁聽其他院系的課程。


其他學科的知識能擴大我們的視野,啟發我們思考,提供史學缺乏的概念和分析工具,給思維過程注入思想的元素。


好幾位高年級的同學跟我說,聽了其他院系的課程才知道歷史系課程有多麼精彩。儘管如此,我還是鼓勵大家去選修其他院系的課程。


要勤于思考。


這是一個信息和知識爆炸、各種誘惑層出不窮的時代,一個全民患有微信疲勞症的時代,能沉下心來思考似乎已經成為一種奢侈。


不要讓自己忙於接受各種信息、傳遞各種信息,而沒有時間來思考這些信息。孔子講:“學而不思則罔”,道出了思考的重要性。臺灣大學有一口大鐘,是為紀念臺大第四任校長傅斯年而建的,傅斯年是著名的歷史學家和教育家、北大的校友。該鐘每天只敲21下,而不是24下。


為什麼?因為傅斯年說過一句話:對臺大的學生來說,一天只有21小時,剩下的3小時是用來沉思的。不管其他系同學怎麼做,我希望我們歷史學系的學生能每天用3個小時沉下心來進行思考。沒有思考,就沒有思想。


做一個有思想的歷史學者可以幫助我們應對未來不確定的人生。大學教育不同於職業教育,職業教育是為已知的未來做準備:你知道未來要做什麼,所以進行有針對性的、有目的的訓練。


而在這樣一個高速發展的時代,我們的未來實際上是很不確定,大學教育就是為這種不確定的未來做準備的,它是一種人文教育、博雅教育,即思維方式、眼光、視野、智慧和人格的培育,歷史學能提供這樣的教育。我們走出大學校園後至少還有六、七十年的人生歲月,成為一個有思想的歷史學者可以使你終身受益,幫助你更好地思考和應對不確定的未來,在迷茫和糾結的時候保持冷靜和從容。


我希望我們每一位同學在離開北大校園的時候,身上都有一種獨特的力量,這就是思想的力量。


最後祝福大家在北大的學習生活愉快而充實,北大歷史系必不會讓你思想貧乏。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