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家一定都過得很喪吧，新型冠狀病毒的傳播數據和各種防疫抗疫的無稽謠言滿天飛；這個年過得也像深宮裡被禁足了的娘娘一樣只能串串自己客廳廚房廁所門。突然之間，家裡的沙發也癱膩了、以前彷彿長在手上的手機也不好玩了，集體變成在家門口躍躍欲試的寵物犬，一心想探索一下外面的世界。
我呢，比大家稍微好一點。畢竟作為曾經的海外華人，已經提前在英國習慣了快遞變慢，外賣癱瘓，出門沒人，自我作伴的宅家生活。
2020年的第一個月，我奔波在去內蒙看姥姥姥爺，參加朋友婚禮，以及回山東看望爺爺奶奶的路上。（當然，基本上都是在疫情爆發之前）。生活裡有很多“高光”時刻——與世俗意義無關，卻與觸動心靈相連，在這裡我把那些細碎的平凡底片一一沖洗，揉進文字中，定格在歲月裡。
終於見到姥爺是在回內蒙第一天的晚上。倒不是因為飛機落地晚，而是白天醫院監管比較嚴，陪床的家屬最多兩個人。
我已經快兩年沒見到姥爺了，對於他的印象還停留在我出國前的那個寒假，當時我們一家三口開車去內蒙過年。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80多歲的老爺子還能喝一斤白酒，把三個女婿全部喝趴。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我爸。
我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姥爺來任丘小住，恰逢那段時間我迷上了五子棋，經常是睡前飯後抱著棋盤找姥爺下棋。有一天晚上我記得特別深，大約是我們都懶得一次次開局，就在對方快要“陣亡”前手下留情一招半式的，留給對方一個喘息“復活”的機會。三番五次下來，我們竟然下了滿滿一盤五子棋。而且由於姥爺每次都讓我先出，我的黑子和姥爺的白子都越練越強，直到現在我的黑子也經常是難逢敵手。
雖然姥爺有些微微發胖，但常常喜歡帶上小帽兒外出溜達。我記憶中的他總是用隨身帶著的小刀割羊腿棒，然後抓一大把漿果條兒放到我的奶茶碗裡，咧著嘴對我笑著說“殺嘎了吧（都吃完吧）！”在我心裡，射手座的姥爺一直是樂天開朗，善於接受新鮮事物的存在。
一進病房才證實老媽說的話。姥爺確實比之前瘦了好多，衣袖和褲管的很大面積顯露出空蕩，整個人都無力地癱在病床上。看到我來了，他高興了一會兒，強撐著自己坐起來說了幾句話。過了一會兒他躺下開始咳嗽、胸痛，整個人翻來覆去地疼痛難忍，呼吸困難。曾經樂天派的姥爺也變得異常脆弱，望著我流淚說，姥姥那還有一對兒金手鐲金項鍊，讓我拿著當嫁妝。
其實就算不是自己的親人，身為同類，看到這種痛苦不堪的場景也足以揪心。生命的蒼白和無助在那一刻灑落得淋漓盡致——即使女兒女婿孫子孫女站了滿滿一屋子，面對親人的疼痛，我們除了喂水喂藥喊大夫，幾乎是束手無策。
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被姥爺說金手鐲的時刻打動了。站在病床前，一直自視為當代獨立女性、秉持“不婚不育保平安”觀念的我，竟然頭一次覺得，人啊，還是得有後代。
倒不是為了老一套那些養老送終的說辭。大概就是為了有一天，我也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還有一些人能站在我的病床前，把我的血脈和希望延伸到未來去。
即便我看不到那未來。
也正因為我看不到那未來。
離開錫林浩特後，我乘坐整夜的綠皮火車穿行在茫茫雪漠，前往包頭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半夜裡，偶然間，天寒地坼的涼意從臥鋪的窗口短暫流露進來。我起身拉起窗簾，遠遠望去有不滅燈火和小小村落。旁邊臥鋪的幾個蒙族高中小弟嘰裡咕嚕地說著我聽不懂的蒙語。其中一個俯身從斜上鋪遞過來一盒餅乾，用並不純正的普通話說道：“姐姐，吃吧！”
真是可愛的小朋友啊。我又遞給他幾塊金絲猴奶糖作為回禮。
凌晨時分，我隱約睡著，幾個小弟前後下了車；又換了一波旅客和我一同乘坐。在雪漠中與我一同前行的陌生人，可能對於他們來說這不過是每次回家的必經之路；對我來說，卻是人生中從未有過的奇特體驗。那句話說的也對，我們在路上隨隨便便遇到的一個陌生人，都可能是別人日思夜想卻無法見到的人。
下了火車，新郎官已經帶了幾位兄弟來車站接我。說起來和這幾個兄弟上一次見面還是在五年前的千島湖。我打趣新郎官說，要是那時候就知道下一次見面是在你婚禮上，你還不得笑開了花。
我同其中一位鑫哥也是多年沒見。鑫哥心細如髮，每次都把我們照顧得妥妥帖帖。
這一次也不例外。知道我素食主義以後在婚宴上不停地轉桌，上一道菜就幫我參謀能不能吃，生怕我吃不飽餓壞了自己。
新郎在酒店接親的時候，我越過重重人海湊到伴娘旁邊看熱鬧。結果到了真情告白的環節，新郎就那麼單膝往地上一跪，感性的我完全見不了這種場面。明明二位新人之間也沒有什麼纏綿悱惻的悽美愛情故事，可能是我覺得太神聖了，眼淚“啪嗒啪嗒”地就往地上掉。就在我擔心妝都快被我哭花了的時候，餘光突然掃到一個救命的紙巾，紙巾後面是穿越了好幾個人頭鑫哥伸過來的手。當時心裡就完全感動得一塌糊塗。
婚禮熱熱鬧鬧地辦完，到了傍晚時分，朋友們都陸陸續續趕往機場車站。鑫哥是我的老朋友中最後一個離開的，不過他的火車仍然比我的早一個小時。臨上出租車之前，他還不停地跟我新認識的朋友囑咐說晚上有時間就帶我吃點東西，不要餓著。看到我在點心店非常窘迫地用蘋果5S為壞了蘋果8開熱點，還不能趕緊連上網，直接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機幫我掃了碼。
送鑫哥坐上出租車後我跟被他託“孤”的朋友小心翼翼地走在包頭滑溜溜的路面上。我感嘆說明明我現在穿上高跟鞋已經比鑫哥都高出半個頭了，他還是像幾年前一樣把我當成小妹妹來照顧。
包頭路邊，華燈初上，晚間七點鐘的風也變得略帶惆悵。就算現在有手機溝通便捷，可是這人一分離啊到底是山高水長，世事茫茫。
未曾見面的這些年我的稱呼不斷升級。從居一到居一姐姐再到居一姑姑，甚至被朋友戲謔地稱為“居一奶奶”。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的同時，沒想到還是會有人把自己當成小孩子，時不時的在好時光裡偷偷塞給你一塊糖。
在英國的時候就聽家裡人說，爺爺已經有點小腦萎縮，開始時不時地糊塗了，有時甚至連白天晚上都分不清楚。和老爸開車長途奔襲到青島，進了家門，我趕忙往裡走看看躺在床上的爺爺。
進屋一瞧，爺爺也比原先更瘦了很多。整個人像一個精幹的衣架，撐起了上身的紫色秋衣。我趴在床邊上說：“爺爺我是居一啊。”爺爺露出聰明的微笑，慢悠悠地說：“居一啊，是不是就那個大個兒。好啊，大個兒回來了。”
聽家裡人說爺爺從這兩個月開始不願意下床走動了，只有吃飯的時候才起來拄著柺杖略微走兩步。
晚餐開始前，爺爺緩慢地從床上起來，身穿一套紫色秋衣，顫巍巍地扶著四腳柺杖走出來。走到我面前時驚歎地說：“哎！比我都高了！”
我看著面前這個可愛又惹人心疼的老頭，心裡想：我爺爺原來有1米78的。
我扶著他慢慢地走到廁所，洗了手正要走出來。爺爺停在廁所門口小聲問我：“想不想爺爺？”“嗯！”“爺爺也想你，經常夢到你。”我握住了他異常柔軟卻不再靈活的手，一時之間語塞，只是拉著他緩緩向外走。
好像從我考上大學以後，每到大年三十，爺爺每年都會特意示意別人幫我倒點啤酒。大約是他也看出來我好喝一口青島啤酒，從來也沒因為我是女孩子就攔著不讓，把我當男孩子一樣散養。今年也不例外，爺爺一看到我面前放著一小杯黃澄澄的青啤，向我遞來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眼神。
爺爺病了的這些年，脾氣越來越不好。有時候電視稍微吵一點，開飯晚一點，甚至事情不順心了，他都要張口罵人。唯獨面對我們這些孫子輩兒的孩子，笑臉幾乎一直掛在臉上。
這幾天唯一對我的一次撇嘴，是他悄悄問我我多大了。我說過年25了。他又問我：“25，結婚了嗎？”我笑著答：“還沒有呢。他立即可愛地把嘴一撇，展露一個大大的難過，就像小孩聽到了什麼可怕的消息。我才終於理解了兒孫的婚姻在長輩心中的分量。
回青島的那幾天，爺爺大部分時間都躺在自己的臥室裡睡覺休息，偶爾也會聽聽電視和我們說話的聲音。臨到分別的早上，我去跟他告別，他仍舊是穿著紫色秋衣，拄著柺杖緩緩地說：“大個兒要走了啊。”
我叮囑了他幾句要注意身體的話，就穿上衣服在大門外向他揮手。他也抬起瘦長纖細的手臂和柔軟卻僵硬的手指，心滿意足地笑著，露出略帶灰黑的假牙。緩緩地，向門口的方向揮動手臂。
車子在疫情肆虐下的空曠大道上一路疾馳，家族群裡叔叔伯伯發來叮囑我們不要太快，爺爺都難過了的消息。那一刻突然很多情緒繃不住了，隨著眼淚“稀里嘩啦”滾落出來；我也費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沒哭出聲來。
車子往外環高架一刻不停地全速前進，可我總感覺我還是想回頭再看。就好像我每次回頭的時候，家裡的情景還是那樣。爺爺身邊的沙發茶几桌椅板凳都入了畫，他仍舊穿著一套瘦長的紫色秋衣，拄著柺杖，平靜地站在陽光裡，臉上全是心滿意足的笑意。
生活裡的這一點閃著光的溫柔，它們被我小心翼翼地用五顏六色的糖紙包好。等到有一天我孤身一人，越過激流險灘或者穿越茫茫戈壁，筋疲力盡或是了無生趣。等到那時再把精美的包裝一層層的打開，聞一聞嘗一嘗，沒準就是靈丹妙藥，生活一下子就色彩斑斕，充滿無限盎然生機。
最後提醒大家戴口罩，勤洗手，別吃野味，鍛鍊身體。祝大家宅家快樂，也願我們早日抗疫成功。
居一
2020.1.31夜
於家中
對了，喜歡的朋友們還是請多多關注轉發。
雖然見字如面交朋友這種事我很佛系，但是看到漲粉，還是會開心的！
感謝你們~
最近大家一定都過得很喪吧，新型冠狀病毒的傳播數據和各種防疫抗疫的無稽謠言滿天飛；這個年過得也像深宮裡被禁足了的娘娘一樣只能串串自己客廳廚房廁所門。突然之間，家裡的沙發也癱膩了、以前彷彿長在手上的手機也不好玩了，集體變成在家門口躍躍欲試的寵物犬，一心想探索一下外面的世界。
我呢，比大家稍微好一點。畢竟作為曾經的海外華人，已經提前在英國習慣了快遞變慢，外賣癱瘓，出門沒人，自我作伴的宅家生活。
2020年的第一個月，我奔波在去內蒙看姥姥姥爺，參加朋友婚禮，以及回山東看望爺爺奶奶的路上。（當然，基本上都是在疫情爆發之前）。生活裡有很多“高光”時刻——與世俗意義無關，卻與觸動心靈相連，在這裡我把那些細碎的平凡底片一一沖洗，揉進文字中，定格在歲月裡。
終於見到姥爺是在回內蒙第一天的晚上。倒不是因為飛機落地晚，而是白天醫院監管比較嚴，陪床的家屬最多兩個人。
我已經快兩年沒見到姥爺了，對於他的印象還停留在我出國前的那個寒假，當時我們一家三口開車去內蒙過年。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80多歲的老爺子還能喝一斤白酒，把三個女婿全部喝趴。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我爸。
我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姥爺來任丘小住，恰逢那段時間我迷上了五子棋，經常是睡前飯後抱著棋盤找姥爺下棋。有一天晚上我記得特別深，大約是我們都懶得一次次開局，就在對方快要“陣亡”前手下留情一招半式的，留給對方一個喘息“復活”的機會。三番五次下來，我們竟然下了滿滿一盤五子棋。而且由於姥爺每次都讓我先出，我的黑子和姥爺的白子都越練越強，直到現在我的黑子也經常是難逢敵手。
雖然姥爺有些微微發胖，但常常喜歡帶上小帽兒外出溜達。我記憶中的他總是用隨身帶著的小刀割羊腿棒，然後抓一大把漿果條兒放到我的奶茶碗裡，咧著嘴對我笑著說“殺嘎了吧（都吃完吧）！”在我心裡，射手座的姥爺一直是樂天開朗，善於接受新鮮事物的存在。
一進病房才證實老媽說的話。姥爺確實比之前瘦了好多，衣袖和褲管的很大面積顯露出空蕩，整個人都無力地癱在病床上。看到我來了，他高興了一會兒，強撐著自己坐起來說了幾句話。過了一會兒他躺下開始咳嗽、胸痛，整個人翻來覆去地疼痛難忍，呼吸困難。曾經樂天派的姥爺也變得異常脆弱，望著我流淚說，姥姥那還有一對兒金手鐲金項鍊，讓我拿著當嫁妝。
其實就算不是自己的親人，身為同類，看到這種痛苦不堪的場景也足以揪心。生命的蒼白和無助在那一刻灑落得淋漓盡致——即使女兒女婿孫子孫女站了滿滿一屋子，面對親人的疼痛，我們除了喂水喂藥喊大夫，幾乎是束手無策。
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被姥爺說金手鐲的時刻打動了。站在病床前，一直自視為當代獨立女性、秉持“不婚不育保平安”觀念的我，竟然頭一次覺得，人啊，還是得有後代。
倒不是為了老一套那些養老送終的說辭。大概就是為了有一天，我也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還有一些人能站在我的病床前，把我的血脈和希望延伸到未來去。
即便我看不到那未來。
也正因為我看不到那未來。
離開錫林浩特後，我乘坐整夜的綠皮火車穿行在茫茫雪漠，前往包頭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半夜裡，偶然間，天寒地坼的涼意從臥鋪的窗口短暫流露進來。我起身拉起窗簾，遠遠望去有不滅燈火和小小村落。旁邊臥鋪的幾個蒙族高中小弟嘰裡咕嚕地說著我聽不懂的蒙語。其中一個俯身從斜上鋪遞過來一盒餅乾，用並不純正的普通話說道：“姐姐，吃吧！”
真是可愛的小朋友啊。我又遞給他幾塊金絲猴奶糖作為回禮。
凌晨時分，我隱約睡著，幾個小弟前後下了車；又換了一波旅客和我一同乘坐。在雪漠中與我一同前行的陌生人，可能對於他們來說這不過是每次回家的必經之路；對我來說，卻是人生中從未有過的奇特體驗。那句話說的也對，我們在路上隨隨便便遇到的一個陌生人，都可能是別人日思夜想卻無法見到的人。
下了火車，新郎官已經帶了幾位兄弟來車站接我。說起來和這幾個兄弟上一次見面還是在五年前的千島湖。我打趣新郎官說，要是那時候就知道下一次見面是在你婚禮上，你還不得笑開了花。
我同其中一位鑫哥也是多年沒見。鑫哥心細如髮，每次都把我們照顧得妥妥帖帖。
這一次也不例外。知道我素食主義以後在婚宴上不停地轉桌，上一道菜就幫我參謀能不能吃，生怕我吃不飽餓壞了自己。
新郎在酒店接親的時候，我越過重重人海湊到伴娘旁邊看熱鬧。結果到了真情告白的環節，新郎就那麼單膝往地上一跪，感性的我完全見不了這種場面。明明二位新人之間也沒有什麼纏綿悱惻的悽美愛情故事，可能是我覺得太神聖了，眼淚“啪嗒啪嗒”地就往地上掉。就在我擔心妝都快被我哭花了的時候，餘光突然掃到一個救命的紙巾，紙巾後面是穿越了好幾個人頭鑫哥伸過來的手。當時心裡就完全感動得一塌糊塗。
婚禮熱熱鬧鬧地辦完，到了傍晚時分，朋友們都陸陸續續趕往機場車站。鑫哥是我的老朋友中最後一個離開的，不過他的火車仍然比我的早一個小時。臨上出租車之前，他還不停地跟我新認識的朋友囑咐說晚上有時間就帶我吃點東西，不要餓著。看到我在點心店非常窘迫地用蘋果5S為壞了蘋果8開熱點，還不能趕緊連上網，直接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機幫我掃了碼。
送鑫哥坐上出租車後我跟被他託“孤”的朋友小心翼翼地走在包頭滑溜溜的路面上。我感嘆說明明我現在穿上高跟鞋已經比鑫哥都高出半個頭了，他還是像幾年前一樣把我當成小妹妹來照顧。
包頭路邊，華燈初上，晚間七點鐘的風也變得略帶惆悵。就算現在有手機溝通便捷，可是這人一分離啊到底是山高水長，世事茫茫。
未曾見面的這些年我的稱呼不斷升級。從居一到居一姐姐再到居一姑姑，甚至被朋友戲謔地稱為“居一奶奶”。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的同時，沒想到還是會有人把自己當成小孩子，時不時的在好時光裡偷偷塞給你一塊糖。
在英國的時候就聽家裡人說，爺爺已經有點小腦萎縮，開始時不時地糊塗了，有時甚至連白天晚上都分不清楚。和老爸開車長途奔襲到青島，進了家門，我趕忙往裡走看看躺在床上的爺爺。
進屋一瞧，爺爺也比原先更瘦了很多。整個人像一個精幹的衣架，撐起了上身的紫色秋衣。我趴在床邊上說：“爺爺我是居一啊。”爺爺露出聰明的微笑，慢悠悠地說：“居一啊，是不是就那個大個兒。好啊，大個兒回來了。”
聽家裡人說爺爺從這兩個月開始不願意下床走動了，只有吃飯的時候才起來拄著柺杖略微走兩步。
晚餐開始前，爺爺緩慢地從床上起來，身穿一套紫色秋衣，顫巍巍地扶著四腳柺杖走出來。走到我面前時驚歎地說：“哎！比我都高了！”
我看著面前這個可愛又惹人心疼的老頭，心裡想：我爺爺原來有1米78的。
我扶著他慢慢地走到廁所，洗了手正要走出來。爺爺停在廁所門口小聲問我：“想不想爺爺？”“嗯！”“爺爺也想你，經常夢到你。”我握住了他異常柔軟卻不再靈活的手，一時之間語塞，只是拉著他緩緩向外走。
好像從我考上大學以後，每到大年三十，爺爺每年都會特意示意別人幫我倒點啤酒。大約是他也看出來我好喝一口青島啤酒，從來也沒因為我是女孩子就攔著不讓，把我當男孩子一樣散養。今年也不例外，爺爺一看到我面前放著一小杯黃澄澄的青啤，向我遞來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眼神。
爺爺病了的這些年，脾氣越來越不好。有時候電視稍微吵一點，開飯晚一點，甚至事情不順心了，他都要張口罵人。唯獨面對我們這些孫子輩兒的孩子，笑臉幾乎一直掛在臉上。
這幾天唯一對我的一次撇嘴，是他悄悄問我我多大了。我說過年25了。他又問我：“25，結婚了嗎？”我笑著答：“還沒有呢。他立即可愛地把嘴一撇，展露一個大大的難過，就像小孩聽到了什麼可怕的消息。我才終於理解了兒孫的婚姻在長輩心中的分量。
回青島的那幾天，爺爺大部分時間都躺在自己的臥室裡睡覺休息，偶爾也會聽聽電視和我們說話的聲音。臨到分別的早上，我去跟他告別，他仍舊是穿著紫色秋衣，拄著柺杖緩緩地說：“大個兒要走了啊。”
我叮囑了他幾句要注意身體的話，就穿上衣服在大門外向他揮手。他也抬起瘦長纖細的手臂和柔軟卻僵硬的手指，心滿意足地笑著，露出略帶灰黑的假牙。緩緩地，向門口的方向揮動手臂。
車子在疫情肆虐下的空曠大道上一路疾馳，家族群裡叔叔伯伯發來叮囑我們不要太快，爺爺都難過了的消息。那一刻突然很多情緒繃不住了，隨著眼淚“稀里嘩啦”滾落出來；我也費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沒哭出聲來。
車子往外環高架一刻不停地全速前進，可我總感覺我還是想回頭再看。就好像我每次回頭的時候，家裡的情景還是那樣。爺爺身邊的沙發茶几桌椅板凳都入了畫，他仍舊穿著一套瘦長的紫色秋衣，拄著柺杖，平靜地站在陽光裡，臉上全是心滿意足的笑意。
生活裡的這一點閃著光的溫柔，它們被我小心翼翼地用五顏六色的糖紙包好。等到有一天我孤身一人，越過激流險灘或者穿越茫茫戈壁，筋疲力盡或是了無生趣。等到那時再把精美的包裝一層層的打開，聞一聞嘗一嘗，沒準就是靈丹妙藥，生活一下子就色彩斑斕，充滿無限盎然生機。
最後提醒大家戴口罩，勤洗手，別吃野味，鍛鍊身體。祝大家宅家快樂，也願我們早日抗疫成功。
居一
2020.1.31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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