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三國」當曹操面對死神的時候

曹操生活在一個死神肆虐的時代,頻繁發生的瘟疫,長年累月的戰亂,一次又一次的內部殘殺,死亡的猙獰面目,殘酷本質強烈地凸現在人們面前,時時刻刻威脅折磨、壓迫撕裂著人們的心靈,令人痛苦難忍,焦慮不安,這一現象在曹操的身上有著充分的反映:

厥初生,造化之陶物,莫不有終期。莫不有終期,聖賢不能免,何為懷此憂?……年之暮奈何,時過時來微。(《曹操集·精列》)

這是曹操面對著不可抗拒的死亡而發出的無可奈何的哀嘆。

天地何長久!人道居之短。天地何長久!人道居之短。……歌以言志,天地何長久!

四時更逝去,晝夜以成歲。四時更逝去,晝夜以成歲。……歌以言志,四時更逝去。(《曹操集·秋胡行》其二)

這是曹操在漫長的時間面前所產生出來的人生短促,歲月無情的感慨。

「說三國」當曹操面對死神的時候

曹操的頭痛是伴隨他大半生的頑疾,現代醫學認為是高血壓所致

當人們內心充滿焦慮的時候,就會情緒煩躁,心理失序,於是便會千方百計地通過各種途徑將其宣洩、稀釋、消解,以求得情緒上的穩定和心理上的平衡。曹操消解死亡焦慮的途徑主要來自於傳統思想的影響。

通過曹操的詩文作品,我們可以發現,在排解死亡焦慮的問題上,對曹操影響最大的是儒家的立名的思想。也就是說,曹操是想把自己有限的生命通過建功立業的途徑來塑造、凝固成一個令人頂禮膜拜的英名,由此世世傳唱,永垂不朽。正是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才使得曹操的詩歌寫得慷慨、激昂、悲壯,給人一種奮發向上,積極進取的鼓舞。現以其《短歌行》其一為例,詩的全文是: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慨,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輟?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說三國」當曹操面對死神的時候

橫槊賦詩

詩句一開頭,就將人生的短促與時間的永恆這一對矛盾突如其來的凸現在人們面前,給人以強烈的震撼力。隨即又將在永恆時間面前所油然而生的無可奈何的心情袒裸出來,更使人產生一種人生短促的悲涼之感。緊接著,曹操又將知音難覓,人生孤獨這一深刻感受從筆端流露出來,使人生的悲劇意味變得更加濃厚。然而,正當人們為人生的悲哀所困擾時,曹操筆鋒一轉,以其浪漫的手法描寫了一場類似幻覺的飲宴歡娛,給人們沉重壓抑的心情帶來了一絲安慰和生機。最後,異峰突起,曹操以其激昂的筆調寫出了“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豪邁詩句,決心以輝煌的業績來確立自己人生的意義,作為自己人生的歸宿,給人以積極向上、奮發有為的鼓舞。又如《龜雖壽》中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等詩句,也是曹操面對死亡而以儒家立名思想來予以排遣所昇華出來的不朽名句。這裡再摘錄《秋胡行》其二中的一段詩歌來作進一步的窺探:

四時更逝去,晝夜以成歲。四時更逝去,晝夜以成歲。大人先天,而天弗違。不戚年往,憂世不治。存亡有命,慮之為蚩。歌以言志,四時更逝去。

詩歌一開頭,便將歲月的無情流逝這一震撼人心的存在強烈地呼喊出來,且一詠三嘆,反覆強調,更增添其震撼人心的效果,使人們深切感受到人生的短促,歲月的無情,感受到死亡的威脅和壓迫。然而曹操沒有因此倒向消沉、頹靡的及時行樂,而是以儒家的思想對死亡焦慮予以排遣和昇華,“不戚年往,憂世不治。存亡有命,慮之為蚩。”在這裡,死亡恐懼所造成的強烈焦慮得到了稀釋和淡化,悲涼的心情轉化成奮發有為的衝動和精神。儘管在詩歌的結句,曹操仍禁不住要對歲月的無情流逝來一番感慨,但由於其中浸透著儒家的進取精神,所以讀起來並不使人哀傷消沉,而是令人充滿奮發向上的激情。

在曹操的詩歌作品中,有很多屬於遊仙的內容,如《氣出唱》三首、《陌上桑》、《秋胡行》二首等等,在這些詩歌中,曹操應用浪漫主義手法,忽而天上,忽而高山,忽而仙人,忽而美酒,讀之令人心曠神怡,大有飄飄之感。而這些美妙浪漫、充滿遐思幻覺的詩歌,正是曹操受神仙道教的影響,用來稀釋、淡化死亡焦慮的一種途徑。現將《氣出唱》的第一首摘錄如下,我們可由此去窺見個中消息:

駕六龍,乘風而行。行四海外,路下之八邦。歷登高山臨溪谷,乘雲而行,行四海外。

東到泰山,仙人玉女,下來翱遊。驂駕六龍,飲玉漿。河水盡,不東流。解愁腹,飲玉漿,奉持行。

東到蓬萊山,上至天之門。玉闕下,引見得入。赤松相對,四面顧望,視正焜煌。開王心正興,其氣百道至。傳告無窮閉其口,但當愛氣壽萬年。

東到海,與天連。神仙之道,出窈入冥,常當專之。心恬澹,無所愒欲。閉門坐自守,天與期氣。願得神之人,乘駕雲車,驂駕白鹿。上到天之門,來賜神之藥。跪受之,敬神齊,當如此,道自來。

這是一個充滿幻覺、令人心曠神怡的境界。駕龍乘風,九天上,四海外,高山巔,大海旁,與仙人同遊共飲,聆聽養氣之術,跪受不死之藥,何等的幸福,何等的美好!然而,這畢竟是虛幻的意境,自我欺騙式的安慰,只可求得一時的愉悅,最終仍必須直面實實在在的死亡。

「說三國」當曹操面對死神的時候

老病襲來

當死亡之神尚在曹操的周圍遊蕩的時候,曹操十分畏懼它的存在,總是千方百計地稀釋它,排遣它,並將他的思考,對死亡的焦慮注入到自己的詩文之中,由此鑄造出作品蒼涼感人的風格。但是,一旦死神真正降臨到他頭上的時候,由於受到道家齊生死、迴歸自然等思想的深刻影響,他又變得相當的豁達、灑脫。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正月二十三日,曹操因病死於洛陽,享年66歲。臨死前,他為自己立下了一份平和安詳的遺囑:

半夜裡我覺得有點不舒服,到天明吃粥出了汗,服了當歸湯。

我在軍中實行依法辦事是對的,至於小小發怒,大的過失,不應當學。天下還沒有安定,不能遵守古代喪葬的制度。我有頭痛病,很早就戴上了頭巾。我死後穿的禮服就像活著的時候穿的一樣,別忘了。文武百官應當來殿中哭掉的,只要哭十五聲,安葬之後,便脫掉喪服;那些駐防各地的將士,都不要離開駐地;官員們都要各守職責。入斂時穿平時所穿的衣服,埋葬在鄴城西邊的山崗上,跟西門豹的祠堂靠近。不要用金玉珍寶陪葬。

我的婢妾和歌舞藝人都很勤苦,把他們安置在銅雀臺,好好地對待她們。在銅雀臺的正堂上放一個六尺長的床,掛上靈幔,早晚供上肉乾、乾飯之類的祭物。每月初一、十五兩天,從早到午就向著靈帳歌舞。你們時時登上銅雀臺,看望我的西陵墓田。我遺下的薰香可分給諸位夫人,不要用香來祭祀。各房的人沒事做,可以學著編織絲帶子和做鞋子賣。我一生歷次做官所得的綬帶,都放到庫裡。我遺留下來的衣服、皮服,可以放在另一個庫裡。不行的話,你們兄弟就分掉。

字裡行間,見不到半點對死亡的恐懼和不安,讀起來就像一位出門旅行前的父親對家中小孩的叮嚀祝福,平靜、親切,具有一種老莊式的灑脫、豁達。

「說三國」當曹操面對死神的時候

銅雀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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