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真的是一首懷人詩嗎?

《卷耳》真的是一首懷人詩嗎?

絕大多數的《詩經》注家這麼認為:《卷耳》是寫一個女人懷念遠行在外的親人(丈夫還是情人?)。一度我也接受了這樣的觀點。

我們通常是如此理解這首詩的:首章寫女人採集卷耳(一種野菜),可因為想念遠行人,連淺淺的筐子都沒有裝滿。以下二三四章,意思大致相同,寫女人設想遠行人遭遇到種種困難,寫盡女人的擔心與相思。還別說,這種解讀似乎蠻有道理的。

荀子對《卷耳》的首章發表過這樣的觀點:“頃筐易滿也,卷耳易得也。然而不可以貳(分心)周行。”似可作為上述解讀的依據。

而且,方玉潤曾說過:“後世杜甫‘今夜鄜州月’一首,脫胎於此(卷耳)。”這說明方玉潤與我們英雄所見略同。

《卷耳》真的是一首懷人詩嗎?

但反覆閱讀之後,我漸漸地對上述的看法產生了懷疑。

問題出在第二、三、四章,這三章以大致相同的語句,反覆強調遠行的艱難乃至危險:一再渲染馬疲倦(“我馬虺隤” 、“我馬玄黃”、“我馬瘏矣”。),又繼之以僕人病倒(“我僕痡矣”。)。女人擔心遠行人,會設想到一些不利的情形,這好理解。但讓人難理解的是,為什麼要加以反覆強調?

也許你會反駁:這不正好表達了女人憂思之深嗎?不,我並不這麼看。當我們擔心自己的親人,往往會不敢過多地設想種種的危險,會想出種種有利的情形,來解脫自己的擔憂。

當女人擔心自己的親人時,更真實心理活動可能是這樣的:“他會遇到危險嗎?馬會不會疲勞,僕人會不會生病……不,不會!我的馬是世上少有的好馬,怎麼可能疲勞,我的僕人年輕臭壯,怎麼會生病……我們敬重神明,不欺人害人,神明會保佑我們的!他會沒事的,他一定能平安歸來!”

對比一下:“我的馬病了,真糟糕!我的馬累了,真糟糕!我的馬跑不動了,我的僕人也累倒了,老天爺怎麼辦啊!”到底哪一種內心想法更合乎情理?

不知道是不是意識到這種解讀的問題,錢鍾書在《管錐篇》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卷耳》的寫法有如“章回小說謂之‘話分兩頭’”。即首章的“我”與後面二三四章的“我”分別由詩人代言。但錢鍾書的看法似乎沒有得到太多的支持。

傅斯年在《詩經講義》裡則認為,首章與後面三章恐有錯亂,原話是這樣的:“《卷耳》女子思其丈夫行役在外之辭。但首章是女子口氣,下三章乃若行役在外者之辭,恐有錯亂。”不知錢鍾書的觀點是不是受了傅斯年的啟發。

《卷耳》真的是一首懷人詩嗎?

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想,首章未必是女子懷人,而是旅行人沿途所見,有所感懷。他見到了採摘卷耳的情形,於是想念起了閨中人。也就是說,“嗟我懷人”,並非女子想念遠行親人,而是遠行人在想念閨中女子(其實又何必是閨中人呢,也許就是有所感念罷了。)這種感懷也只是一個閃念,行路要緊。

《詩經》裡的興,通常是見什麼就唱什麼,信手拈來,隨手放下,轉入正題。這種寫法比比皆是: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如“燕燕于飛,差池其羽。”所謂“采采卷耳,不盈頃筐”,當屬起興的寫法。更可能是行路人所見,至於“不盈頃筐”,也並非女子心有所念,採下的卷耳居然'連淺筐都裝不滿。更可能剛剛採摘一片兩片五六片。如果筐子“盈”了滿了,就該回家了。

接下來三章,是行路人鋪敘路途遭遇到的實際情形。這樣,也就不難理解何以反覆渲染反覆強調行路難,意圖引起我們的共鳴吧?

不過,我倒是覺得,這個行路人是不是娘了點,既然選擇了出門在外,就該作好充分的思想準備。當然,我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就此打住。

《卷耳》真的是一首懷人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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