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初恋是一生挥不去的痛


艺术大师李叔同,情窦初开时,与津门第一坤伶杨翠喜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奈何情深缘浅,终究还是错过。可初恋的伤痛却累及他长长的一生,哪怕他由李叔同转身,成为虎跑寺的弘一法师,那种伤痛也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李叔同:初恋是一生挥不去的痛

少年时代的李叔同

01

台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时的杨翠喜,是天津梨园第一花旦,不仅功底扎实,唱腔婉转,而且神态婀娜,貌美如花。在天津天仙园、大观园、景春戏园、福仙戏园里唱戏,名动天津。


而那时的李叔同,是天津大户"桐达李家"的少爷,是三岁启蒙、五岁学书、七岁读文、十岁能诗、"二十文章惊海内"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两人初识于天津天仙园戏楼。


那天晚上,13岁的杨翠喜正在戏台上表演她的拿手戏《拾玉镯》。甜美娇俏的嗓音,轻灵优美的台步,粉面含春,媚眼如丝,特别是一双三寸金莲,让她步如弱柳,翩如轻燕,美若天仙,把台下看戏的一干人众迷得神魂颠倒,迷狂沉醉。


翠喜却不管他们。她的目光常常都是越过他们,看向戏台后面的幽深暗影。因为她知道,这台下坐着的人,有几个是真正来欣赏她的表演的?还不是为了她的美貌,那些色迷迷的污浊目光只会令她厌烦。


但这天晚上,翠喜眼角的余光扫过戏台时,犹如鲜花照眼一般,四围的空间都瞬间明亮了起来,翠喜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一个清秀脱俗、儒雅斯文的俊秀少年蓦然映入眼中。


那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少年啊,剑眉朗目,眼神清澈,白晳的脸庞上泛着温和的笑容,他坐在那里,一袭白衣,翩然出尘,清雅的气质衬得周围所有的人都黯然失色。


而他也在看她。眼神相对的刹那,翠喜蓦然间红了脸,心怦怦狂跳起来,急急收回目光,差一点乱了台步,错了腔调。


演出完,翠喜的心还没有平静。没想到少年倒来找她来了。这个清雅俊秀、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少年,竟然是津沽有名的大户"桐达李家"的少爷。


桐达李家,开有数家钱庄,家财万贯,而且富而有仁,乐善好施,开数家善堂,是天津卫难得有好名声的富豪之家。 这是好人家的少爷啊,翠喜想,心神荡漾间,一丝藏不住的甜蜜映在了脸上,红晕不知不觉在颊边盛开。虽然是低着头,她还是感觉到了李家少爷的目光,也是呆了一呆。


翠喜心中欢喜无比。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的李家少爷,竟如此博学多才,见识不凡。不仅能诗能画,还懂音律,知戏曲。常常给她讲戏曲背后的历史,跟她聊前辈伶人的掌故,还不时亲自示范,指导她的身段、唱腔。

李叔同:初恋是一生挥不去的痛

津门京剧名伶杨翠喜

翠喜的心越发地收不回来了,她萌动的春心己经不可救药地迷失在李家少爷的一袭白衣里,无法自拨。


以她少女的敏感,当然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李家的少爷也是喜欢她的。他看她时,眼神清亮而纯粹,专注而温柔,全然不似旁的人,那般贪婪地看她。她懂那样的目光,更懂那目光后面的心。


有很多次,戏园落幕,己是夜深。她卸完妆,一回头就能看见他长身玉立的身影,单衣迎风,眼神温柔。见她过来,他微微地笑着,提了灯笼来,送她回家。


翠喜跟着他的脚步,并肩缓缓地往前走。他的端正和沉稳,让翠喜觉得空空的心里有了踏实的依靠,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一路上他总是说着戏曲里的故事,谈着戏台上的人物,分析着身段、台步和唱腔。声音低柔,不紧不慢。他会赞叹她的理解力,会表扬她的某一段唱腔,可就是不说一句心里的话,翠喜最想听的话。


他不说,翠喜便只好沉默。


就这样,一夜又一夜, 情窦初开的少男和少女,一路并肩缓缓前行,一路相伴轻轻诉说,微红的灯笼晃荡着,缓缓的脚步轻踏着,一种甜美而懵懂的情愫在两个人之间氤氲着。却终于是,什么也没有说。


有时翠喜也想,就这样和少爷一生一世,真的挺好,说不说,也没那么重要。


02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然而,世事难料。


忽然有一天,李家的少爷再也不来戏园了。深夜落幕,再也见不到那个单衣迎风、深情款款的身影等在那里;小路长长,再也没有一盏温暖的灯笼傍在身旁,翠喜的心里,忽地空了起来。却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着急,李家少爷,这是怎么了嘛?!


托人打听了好久,才知道李家少爷是因为家中有事离开天津,去了上海。翠喜悬了好久的心才算是稍稍放了下来,却又平添了许多哀怨,许多失落。


李家少爷,是因为翠喜身在下流、无缘高攀,才不告而别吗?在你心里,翠喜真就那么不堪、那么不值得你留恋、甚至不值得你当面来告诉一声要离开吗?

李叔同:初恋是一生挥不去的痛

杨翠喜相

但一会儿又安慰自己:或许只是走时太急,未及告别,不几日即会回到天津吧?想象着他又回到天津,坐在戏台下面,眼睛温柔而深情在看着台上的她,白衣胜雪,气质如兰,使得整个戏园都为之一亮,翠喜一刹那间又释怀了。


然而,大半年过去,李家少爷依然没有半点消息。翠喜的心,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不过,他教她的戏,是越发地好了,她的人,也成长了不少,更加美艳不可方物、风情冠于津门。京津名流,争相追捧。包括直隶道员段芝贵、津沽盐商王益孙以及当时在天津小站练兵的袁世凯,都是她戏台前的常客。特别是盐商王益孙,多次表达倾慕之情。只是翠喜既心有所属,从来不曾理睬。


这一天,段芝贵带着一位锦帽华服、一身纨绔气的年轻公子,来到了天仙园戏楼,点名要听翠喜。翠喜上台唱了《梵王宫》。


戏文里的少男少女终是有缘能会,而如今自己所念之人,却在远远他乡,不觉心有所感,唱得便带了些宛转凄切。眼风瞟见台下的锦衣公子,忽地忆起李家少爷,恍然觉得那台下坐的便是了,满心的相思便都托付在了戏中,身段唱腔也就越发地多了娇痴风情和柔曼韵致。把台下的公子看得眼都直了。


翠喜不知道,这纨绔公子真不是普通人,而是当朝总理大臣、慈禧太后亲信庆亲王之子,皇室贝子载振。 段芝贵见载振着迷,心中大喜,便向班主要求为翠喜赎身。


翠喜奋力抗争,但对方权势滔天,班主百般威逼,孤苦无依的翠喜多么希望李家少爷此时回来,带了自己远远高飞,再也不回来啊!但心底那个永远挥不走的人,现在在哪里呢?


翠喜的心中痛不可忍,却百般无奈,只得含泪依从。最终段芝贵花费12000金的高价,为翠喜赎了身,把她献给载振。载振喜滋滋地把翠喜带回京城,养在了王府之中。


从此萧郎是路人。


今生今世,再无相逢。


身在戏园的女子,如何敢奢求真爱和真心!能在美好的年纪遇上了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己是上天的最大的恩慈了。翠喜擦擦泪,心里泛起苦涩的甜蜜,把他常提的灯笼挂在戏台边的檐柱上,最后再看了一眼戏园,随着载振去了京城,被圈在了王府之中。


世间再无杨翠喜。


03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几年以后,李叔同回到天津。


可此时的翠喜,己在京城深院,再难企及。李家少爷肝肠寸断,痛悔至极。


当年他因为戊戌变法时,刻了一枚"南海康梁是吾师"的印章,宣扬过变法。变法失败后,有人传他是同党,他不得不立时远避,不及作别即匆匆赴了上海。本以为刘郎归来,桃花仍在,却不想戏台依然,佳人却无处寻觅。


他痛,心爱之人从此生离不得见,锥心泣血;他悔,悔当初为何不带了她一起远走高飞,甚至连一句心底的情思也没能吐露……


返回上海的李叔同,仍然忍不住对翠喜的思念,于光绪三十年(1904)填了两阕《菩萨蛮·忆杨翠喜》的词,把心底的深情寄托于词中:


其一: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 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小怕言愁,言愁不耐羞。


其二:

晚风无力垂杨懒,情长忘却游丝短;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 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沉。


"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他多么想,将自己的一腔痴魂,化成穿花的蝴蝶,日夜陪伴在翠喜美丽的身边啊。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他的相思,他的情,满目繁华,却无处可寄! 那一盏光影迷离的灯笼,那一段悠长悠长的小路,那一抹如有似无的衣香,永远成为了过去,成为了他心中最大的憾,最深的痛。


04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之后的李叔同,奉母命娶了津门茶商俞家的小姐为妻,居住在上海,生儿育女,享受天伦,却始终忘不掉翠喜的。这一份初恋的真情,早已浸入到他的骨髓中,他的魂都跟着去了。


为解想思苦,他开始放纵自己。在茶馆酒楼间游走,在烟花柳巷中沉沦,过了几年声色犬马,荒唐苟且的日子。还与当时上海的袁希濂、许幻园、蔡小香、张小楼结下金兰,号称"天涯五友",诗酒唱和,雅集相酬。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他掩饰心底的伤痛,寄托心底的相思而己。"奔走天涯无一事。何如声色将情寄,休怒骂,且游戏"。他的爱,他的恋,他的真心与真情,早己随那个柳腰纤足的身影,随那一声宛转悠扬的唱腔、那一缕淡若无闻的衣香,远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他的心也空了。


1905 年,母亲亡故,李叔同从上海扶灵回到天津安葬。丧事完毕,他只觉得万般悲伤,难以自己。于是将妻儿交于二哥照顾,自己远赴日本留学。


还好,在日本他再次遇到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渐渐地治愈了他。他们结婚生子,并回到上海居住,一切好像都有了美好的模样。


但初恋的那一缕情丝,太过坚韧,终究是无法斩断。他的心,依然纷乱,依然无处安放。


李叔同:初恋是一生挥不去的痛

弘一法师相


终于,他在佛法中为自己的内心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唯佛法能破心魔,能断情根。


于是,1918年8月,他抛却凡尘一切,不顾妻儿泣泪相劝,在杭州虎跑寺出家为僧,法名弘一。四处飘零的心终于安然地停在了一盏青灯前,不再纠缠痴妄。从此晨钟暮鼓,念经礼佛。


24年后,1942年秋天,己修成高僧的弘一法师,在福建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安详圆寂于陋室板床之上,面带微笑,眼角却有晶莹的泪花。圆寂前留下"悲欣交集"四个字。


李叔同:初恋是一生挥不去的痛

弘一法师绝笔

病重之时,他对弟子妙莲法师说:"你在为我助念时,看到我眼里流泪,这不是留念人间,或挂念亲人,而是在回忆我一生的憾事。"


或许,在最后的时光里,他忆起的最大的憾事,是当年没能向翠喜表白、没能带翠喜远走吧?


那一个纤巧美丽的女子,那一场羞涩懵懂的初恋,那一份天意错过的前缘,才是他一生都弥补不了的最大缺憾!契


繁华退尽,绚烂寂然,在生命的最后,在他渐渐模糊的眼眸里,翠喜那娇俏温柔的身影,正越来越清晰……



情感启示:

初恋,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是美好无比,都刻骨铭心的。因为初恋大多发生在情窦初开时,初浴爱河的少男少女们大多沉浸在纯净、空灵、浪漫又甜蜜的境界中,没有半丝半毫的烟火凡尘气,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正因为初恋太美好,大多数人都无法忘掉,甚至一生都走不出初恋的伤痛,就像李叔同这样 。心理学上把这种称为“契可尼效应”,也就是越是没有结果的事情越让人耿耿于怀、无法忘却,而且越是没有结果、越是没有得到,越觉得是最好的。就像梅艳芳歌里唱的“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但其实,过去的,永远已经过去,无论你如何去追索,也不要能回到过去。对于失去初恋的人来说,要学会放下,学会释然,学会与过去告别,与内心和解。把感情从过去抽离,投入的生活,爱上新的恋人,伤痛自会慢慢愈合。


诗人李白说,“古来万事东流水”,西哲则说“一切都会过去的”,真正想开了、看透了,也就走出来了。


初恋很美,有这样的记忆就好,如果为了失落的初恋而一生郁郁,夜夜耿耿,就太不值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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