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鐵牛一聲大吼，呼嚕一聲，柳樹驀然長高，樹根離地，潮溼的泥土嘩嘩掉落，那雜亂的根鬚還抖動著，象是水中招搖的水草。
再看樹離之地，已現出一個大坑、深坑，坑裡斷須錯雜，斷痕發白，還有一些螞蟻四面奔逃，象遇到滅頂之災一般。
再瞧鐵牛，懷抱大樹，偉岸如松，臉色漲得紫紅，張大嘴喘氣，那柳樹也隨之起伏著、晃盪著，彷彿也有了跟人一樣的生命。陽光落在鐵牛的背上，把他的陰影照在樹身上、樹葉上，是那麼龐大、厚重。
“我挺不住了。”鐵牛大叫一聲，張臂退步，但聞轟隆一聲悶響，眼前一亮，大柳樹已然倒下，一半在岸，一半進水，砸得河水濺起多高波浪。那些枝葉在水裡波動著，象活了似的，引得一些游魚好奇地探尋，游來游去，久久不去。
在那一瞬間，牛鐵蕭然起敬，對鐵牛刮目相看。
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亮點。這小子雖然傻點，笨點，可也並非一無是處。象拔樹這種活吧，不知要有多大力氣，才能做到。他牛鐵做不到，估計後世的那些舉重冠軍也無力做到。
“好樣的，鐵牛。憑你這一手，當英雄沒問題。”牛鐵由衷地稱讚著。
鐵牛仰著頭，面對太陽，胸脯急促地升降著，嘴張得大大，象要吞日似的。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悄然滑下，在他的臉上閃著亮光。
好半響，鐵牛才說：“我也沒拔過這麼粗的樹。以前拔手腕粗的都很吃力。想不到這回挺順利的。”說著，臉上露出微笑，帶著幾分驕傲。
“鐵牛，你告訴我，你是怎麼練出這神力的？”牛鐵興奮地問。
鐵牛左右歪歪肚子，把衣上的泥土彈掉，說：“我也沒練過啊。我打小就比別人的力氣大些。等到給柳家放牧之後，經常抱著牛犢子過河。”
牛鐵地問：“好端端的你抱牛犢子幹嗎？”
鐵牛答道：“這河上的木橋這幾年修的，以前沒有橋，有的牛犢子太小過不去河，我就抱著他們過河。後來牛大了，我也把能抱起來。”
牛鐵嗚了一聲，感慨道：“鐵牛，你是天生神力啊，不過抱牛過河，也是有效的鍛鍊啊。通過長期的抱牛，牛長大了，你的力氣也長大了。”
鐵牛露出憨笑，說：“村裡人都笑我傻。”
牛鐵嚴肅指出：“那是他們有眼無珠，不識英雄啊。你有這樣大的力氣，以後會派上用場的。”
鐵牛雙手一攤，說：“我看不到這力氣大有什麼用。”
牛鐵笑道：“用處可大了，以後你定會知道的。”
牛鐵開始豐富的想像，想著如何利用鐵牛的神力，一步一步上位，成為一個光彩照人的傢伙，讓世人矚目。
這種想像自然是天馬行空的，比較虛幻，比較籠統，沒有什麼條理，沒有什麼細節，操作性也沒那麼強。
在鐵牛練完武，再度數過牛羊之後，他又返回樹蔭下，接著背書，而不是象刁德二那樣，就知道睡覺。
牛鐵見了，也暗暗服氣，心道，他要是生在我們那個時代，有這個上進心，有這份努力，估計考清、北那樣的大學也有希望。
“鐵牛，你老婆來了？”牛鐵突然笑道。
“我沒成親，哪來的老婆。”鐵牛誠實地說。
話雖如此，他還是抬頭巡視，霍地站起，嘴裡呀一聲，臉上泛起羞怯而快樂的光芒。他看到人了，還是自己的心上人，一直想娶為老婆的春香。
隔著大片的雜草及疏疏落落的樹木，春香沿著小徑輕盈而來。她身著一條白裙子，隨風鼓動著，嬌小的身材也有了仙氣。她俏臉燦然生光，扭動的腰肢比細柳還美。
她哼著小曲，傳達著內心的歡樂，表現著對人生的愛，對世界的愛。
這個形象的春香，於鐵牛而言，無疑仙女下凡，看得眼睛都直了，半天不眨一下，嘴都張大了，半天合不上。
“鐵牛，這不是你老婆嗎？”牛鐵逗他。
“現在還不是，以後是不是也不知道。”鐵牛傻傻地說。
“那你想不想快點把她變成你老婆啊？”
“想啊，想啊，做夢都想。”鐵牛痴痴地說。
“那咱們先來做第一步的事兒。這很關鍵。這步做好了，你們結婚的事兒就有準兒了。”
“你說吧，怎麼做？”鐵牛控制著激動的聲音。
“你聽我的。”
二人在悄悄對話時，春香已經來到跟前，手裡提著食盒，笑容好甜，好純，好動人。
“鐵牛，看我這條裙子怎麼樣？”說著，在鐵牛跟前飄逸地轉了兩圈，有一定美感。
“春香，你真好看，仙女就是這樣子吧。”鐵牛手足無措，摸摸頭髮。
春香瞅著鐵牛的憨態和呆氣，格格嬌笑，笑聲清脆悅耳，笑得直彎腰，又在鐵牛的臉上捏一把，取笑道：“瞧你那傻樣，真沒見過美女啊，好可憐吶。”
鐵牛瞅著眼睛，期期艾艾地說：“你最好看了，春香姐，誰也不如你。”
春香芳心一甜，嫣然一笑，無限美好，又看得鐵牛一陣好呆。只覺得要是能永遠活在她的笑容裡，才是人生最大的樂事兒。
“餓了吧？鐵牛。來，吃飯吧。”春香拎著食盒走向樹蔭。
“拉她的手，鐵牛。”牛鐵忽然發令。
鐵牛一愣，有點猶豫。
牛鐵提醒道：“不聽我話，你甭想娶春香為妻。你要想清楚了。”
鐵牛咬咬牙，一把拉住春香的左手，立時感受到了小手的柔軟和細嫩，只覺得一股電流在心上閃過，並流遍全身，令全身舒泰，還有點怕怕的。
春香被人抓手，也是意外，轉頭看鐵牛，見他汗都下來了，一臉緊張相，覺得好笑。
“你抓我手幹嘛啊？鐵牛。”她倒沒有往回縮手。
“我……我……我……我喜歡你，春香姐。”情急之下，鐵牛吐露心聲。
“我知道啊，鐵牛。你這個笨傢伙在想什麼，我還能不清楚嗎？哼，膽子夠大的，佔姐便宜。”春香嘻嘻笑著，不以為意。大概在她看來，這就是一個老實的小弟弟。
下句話該說什麼，鐵牛就有點難了。
“你告訴她，你想娶她當老婆，愛她一輩子。”牛鐵出主意。
鐵牛深吸幾口氣，臉紅脖子粗的照學無誤，只是說得慢，又結巴幾個字，聽得春香捂嘴直笑，笑得兩眼彎彎，那微隆的酥胸竟有了此許的跳蕩，令鐵牛嗓子一干，不敢再看，只覺得一顆心要跳出嗓子眼來。
春香任他把了會兒手，說：“好了，放開吧，你還沒完了？”俏臉微嗔。
鐵牛怕她生氣，戀戀不捨地放開。把手放在鼻下，淡淡的香氣令人心醉。
“你看吶，都是你愛吃的。我讓廚房專門做的。”
春香在草上鋪一塊布，打開食盒，一樣一樣端出，熱情地介紹著：“這是紅燒肉，這是翡翠湯，還有你喜歡的白麵饅頭。多吃點呀，夠你吃的。”
鐵牛坐下來，拿起筷子，望著笑容可掬的春香，心裡好美，說：“春香姐，一起吃啊。”
春香擺了擺手，說：“我同小姐吃過了。你吃吧。”
鐵牛伸出筷子夾菜，春香見鐵牛吃得香，心情也好。
她在鐵牛面前東張西望，臉上充滿陽光，紅唇一抿一張的，兩隻黑眼珠不時轉一轉，說不盡的風情。
鐵牛指指身邊，說：“春香姐，坐啊。”
春香瞧瞧隆起的樹鬚子，說：“不了，怪髒的。我這條裙子可是小姐送我的。”
鐵牛不知怎麼回答。牛鐵說：“用你的外衣給她當墊子吧。”
鐵牛便把自己的外衣脫掉，面朝上的鋪好，說：“這回可以坐了。”
春香望著鐵牛露出的兩條胳膊，上邊是鐵一般的肌肉塊，不禁芳心一動，覺得好強壯，好有陽剛之氣。
她微微一笑，說：“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越來越懂事了。”說著，往鐵牛的外衣上一坐，鐵牛便聞到了這丫頭身上的香氣，心中一蕩，癢絲絲的。
鐵牛強作鎮定，慢慢吃飯，春香屈膝而坐，纖手放在柔膝上，目視草坪上的牛羊和河邊，說：“吳保甲女兒明天出殯。”
鐵牛點點頭，沒說什麼。
“你想不想去？”春香目光一轉，落到鐵牛臉上。
“我去幹什麼啊。”鐵牛嘴裡嚼著東西，心上熱起來。
“老爺要是今日不回來，我明天得去跑一趟。”
“不是有小姐嗎？”
“你也知道，小姐向來不愛出頭露面。再說了，她也壓根看不上吳保甲這種人，說人家是害蟲，說吳小環就是被他害死的。”說到後邊，春香臉上有了怨氣。
“小姐倒真是知情達理的人。”鐵牛誇道。
“那當然了。小姐不只長相好，學識好，為人也正義。她跟王公子倒是天生一對。等小姐嫁過去，可就是少奶奶了。”春香說著，兩眼生輝，象是看到了小姐成親的場面。
“那你也要嫁給王公子嗎？”鐵牛關切地問。
春香羞澀地笑了，說：“小姐出嫁，我自然跟過去。嫁給誰，我可說不好。就是不嫁給王公子，也得嫁給可心的人，至少不能比他差的。”
鐵牛停著不食，勇敢地望著春香，說：“春香，那我怎麼辦？”
春香在鐵牛的肩膀上捶一記粉拳，笑罵道：“你個壞小子，野心還不小吶。我可跟你說，你不用惦記我了，我可是你姐。”
鐵牛低頭道：“又不是親的。”
春香白了一眼，說：“你比我小，不合我意。還有啊，你也知道我想要嫁給什麼人。”她抬起頭，悠然地望著遠方。
鐵牛喟然嘆道：“我知道，你要嫁的人是英雄、才子、少爺。”
春香輕輕拍手，說：“對啊。你瞧，你是哪一種。”
鐵牛聽罷，頭垂得更低，吃不下東西了，更不知如何回答為好。
春香看著鐵牛可憐巴巴的樣子，不禁伸手撫摸著鐵牛頭的後腦勺，輕聲說：“咱們當姐弟不是很好嗎?”
鐵牛猛然抬頭，兩眼已經閃起淚光，雙唇哆嗦著。
“一點都不好。你隨著小姐進城之後，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春香又摸著他的臉，說：“不會的，我們還是會回來的。”
鐵牛又說：“春香，我會成為英雄的，你等著我。”
春香眨著黑溜溜的眼睛，說：“只怕來不及了。鐵牛，你是一個好人，以後一定會找到好老婆的。”
鐵牛耷拉著腦袋，默默無語。
春香呵呵一笑，一拍他的肩膀，說：“鐵牛，大男人不哭鼻子，你開心點吧。”說著，站起來，向河邊走去。
鐵牛問道：“你幹什麼去？”
春香扭腰柳腰，回眸一笑，說：“我看看河水。你吃你的吧。”
鐵牛望著春香的衣裙在夏風中微揚著，覺得無限美好，又無限傷心，真想大哭幾聲。
“鐵牛，別灰心，咱們還有機會。”牛鐵安慰道。
“她明年就要走了。她走之前，我能變成英雄嗎？”鐵牛嗚咽著說。
“怎麼不能？當英雄跟讀書不一樣。舉個例子吧，讀書考科舉，那是十載寒窗。當英雄不必的，機會來了，馬上變成英雄。”牛鐵激情飽滿地說。
“這話怎麼說？”
“我問你，什麼叫英雄？”
鐵牛想了想，說：“就是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兒，讓大家都誇獎。”
牛鐵嗯了一聲，說：“就是這樣。比如說，吳保甲是個惡人，別人都怕他，你不怕他，你一刀宰了他，為民除害，百姓稱快，你不就是英雄了嗎？”
鐵牛哎了一聲，連忙說：“那可不成。殺人犯法，我可不幹。你說的這個不是好事兒。”
牛鐵遲疑一下，說：“那好。我再舉個例子。比如說村後的小河氾濫，把村子給淹了，你冒險救出好多人，這就是英雄啊。”
“可我寧願不當英雄，也不想讓鄉親們受難。”
“你心眼真好，鐵牛。就衝這點，我也要幫你達成心願。”
過了一會兒，鐵牛說：“牛鐵，我給小姐當書僮時，聽小姐說，楚國跟齊國近來緊張，隨時可能打仗，不如我去當兵，要是活著回來，不就是英雄嗎？”
牛鐵嘿嘿笑了，說：“你這個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不能實行。”
鐵牛不解：“為啥呢？”
“你想啊，你去當兵，得多久回來？”
“當了兵，不能隨便回家的。”
“這就是了。你去當兵，就算兩國開戰吧，給你立功的機會，就算你能活著下戰場，你知道這仗打多久，是戰是敗呢？哼，等你回來時，春香只怕孩子都生完了。”牛鐵一針見血地說。
鐵牛聽了，覺得有理，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牛鐵狡黠地說：“你別難過。你先吃飯。飯後，咱們好好對付她，走好下一步。”
鐵牛急問：“你有什麼高招？”
牛鐵嘿嘿直笑，說：“高招沒有，我有損招，但很管用。好了，吃飯。”
鐵牛不再多言，操起筷子，繼續吃起來，望著河邊踢水的春香，內心充滿了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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