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宅鬥丨大宅裡的女人們(下)

01

立夏,蟬鳴聒噪,溽熱難耐,一向康健的陶老爺突然病倒了。

大太太從佛堂搬了出來,衣不解帶地守在病榻旁悉心照料著。

入秋,十月懷胎的六房一朝分娩,這對於子嗣不多的陶家來說無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這一天,從早上哀嚎到傍晚的六房終於順利誕下了孩兒。

只是孩子是怪胎,渾身上下青紫,沒有新生兒清脆的啼哭,整個廂房靜悄悄的。

孩子安安靜靜地躺在六房的身邊,所有人屏息以待,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醒轉過來的六房在見到孩子的那一刻,一時間有些恍惚,隨即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大太太帶人趕來的時候,六房早已經哭得快斷了氣。

孩子是被一個粗使婆子強行從六房手裡搶走的,六房哭著喊著追了出去,在見到陶老爺的那一刻,雙腿發軟,跪倒在了地上,苦苦哀求著。

還在病中的陶老爺是在一眾人的攙扶下趕來的。

在見到孩子的那一刻,他搖搖晃晃有些站不穩,腦袋裡嗡嗡作響,不敢相信地瞪著眼睛看著襁褓裡的怪胎。

最終,陶老爺恢復了平靜,揮了揮手,大太太連忙給下人們使了個眼色。

抱著孩子的婆子快步走出了庭院,無力絕望的六房被幾個婆子按在地上,反抗不得。

六房哭天搶地地呼喊著,陶老爺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就在這個時候,大太太沖上去,不由分說地接連扇了六房幾個巴掌。

“賤人,你還有臉為了那個野種來求老爺?”

眾人倒吸口涼氣,陶老爺驚詫地看著大太太,而後又望了望嚇得癱坐在地上的六太太,眉頭緊皺,“怎麼回事?”

對於六太太採荷的審訊是在前院的廳堂裡進行的,陶家所有人都到場了。

管家在大房的授意下把與六房私通的男人帶了過來,男人正是陶家的啞僕。

素雲作為旁觀者平靜地坐在一旁,自然而然地用掃視了廳堂裡的所有人。

她從來沒有見過大太太,從前老爺沒生病之前,大太太總是退居在陶家大院一處偏僻的佛堂中吃齋唸佛。

素雲第一次去拜訪的時候,大太太差遣一個婆子給她回了話,說身體不大舒服,不方便接見。

眼前這個一步步將六房逼到絕境的大房讓素雲著實吃了一驚,她的腦海裡關於大太太面慈心善的形象全然崩塌。

那啞僕也是個膽小之人,禁不住幾句威脅就全部招了,甚至還當場尿了褲子。

真相大白,六房腫得很厲害的眼睛裡再也流不出淚來。

自覺受辱的陶老爺差點背過氣去,臨了將處置大權交給了大房。

02

六房被鎖在了廂房裡,啞僕被打了個半死扔出了陶家。

入夜,女人淒厲的哭聲在老宅的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與宅子裡別人不同,素雲並不覺得六房是個不要臉的女人,反而從心底裡同情她的遭遇。

雖然她與六房並無過多的交集,但是她還是可憐她,想要去幫幫她。

她披上披風在暗夜裡穿梭著,終於來到了六太太的廂房前。

門窗都是鎖著的,素雲帶來的吃食塞不進去。

六太太的哭聲止住了,對於素雲的到來頗感意外。

素雲勸她冷靜下來,不要想著尋死,老爺肯定還會念及舊日的情分放了她。

六房冷笑了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悲涼,“老爺誰都不愛,他最看重的是陶家的名譽。”

採荷頓了頓又繼續道,“從我嫁進陶家開始,我就害怕。”

“你怕什麼?”

“這個地方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早晚會死在這裡。”

素雲還想繼續勸慰,卻隱隱聽見往這個方向過來的腳步聲。

她趕緊躲在一邊,只見得清明的月光下,一個人影匆匆地向這邊走了過來。

那人穿著長衫,披著披風,用著羊毛圍巾遮住了半張臉,看不大清面容。

等到那人路過素雲身邊的時候,素雲這才認出來那張臉。

白玄清行色匆匆並沒有注意到躲在大門後面的素雲。

素雲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秀眉緊蹙,暗自思忖了下,便跟了上去。

月色下,素雲一路跟著白玄清來至城外的亂葬崗。

素雲躲在一棵枯樹後面,在看到白玄清抱著一個襁褓向自己走來之後頓時明白過來了。

素雲從枯樹後面走了出來,抱著孩子的白玄清突然定住了,在看清來人之後旋即舒了一口氣。

孩子被送到了附近的醫館,所幸保住了性命,青紫色的斑痕也消褪了不少。

素雲與白玄清一同在醫館後院為孩子煎藥的時候,他與她坦言自己來到陶家的真實目的其實是為了調查姐姐死亡背後的真相。

當年姐姐是難產而死,生下的孩子也和六房的孩子一樣被認為是怪胎扔掉了。

他一直覺得姐姐的死沒那麼簡單,肯定是背後有人搞鬼。

他找到了當年給姐姐安胎的大夫,卻發現那個所謂的名醫早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舉家搬遷到了其他地方。

他起初懷疑是六房,因為他年少時來看望阿姐時,便了解到整個陶家,六房與二姐關係最差,六房一直記恨著二姐得寵。

直到今天,他才終於意識到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

於是他在陶家審問六房的時候潛入了六房的廂房中,翻箱倒櫃終於找到了一張藥方。

他找到了城裡的郎中幫忙驗證,這才知道那張藥方表面看著很正常。

是孕婦安胎的良藥,但實則暗藏玄機,長久服用,便會兇險萬分,百害而無一利。

如今看來,那兇手只是又如法炮製地暗地裡安排人在六太太的安胎藥裡面動了手腳,若不是六太太命大,恐怕早已經魂歸九天了。

素雲聽完,再聯想起嫁入陶家之後發生的種種,登時覺得脊背發涼,心裡發寒。

最後,心善無子的醫館老夫婦收留了孩子。

天色將明,素雲與白玄清一同離開了醫館,悄悄返回了陶宅。

黎明破曉之際,尖叫聲響徹整個府邸。

六房吊死在房裡了。

素雲看到六房的死相之後接連做了幾天的噩夢,夢中六房背對著她痛哭不止,哭聲淒厲。

宅裡有人說六房是自己造孽,驚悸萬分之下自戕,死有餘辜。

約莫六房死去沒多久,九房姨太太失足栽倒後院的井裡面了。

素雲自此更加惶惶不可終日,日漸消瘦了下去。

陶老爺的身體更差了,甚至有時候連家裡人都不認識了。

03

立冬,素雲坐在院子裡的鞦韆上曬太陽,一封信突然越過牆頭飄了進來。

素雲拆開信之後,不敢相信地看著信上的內容。

信是白玄清扔過來的,他要離開了,臨走前想見她最後一面。

時間是午夜時分,地點便是在後院的涼亭,信的末尾還再三提醒素雲不要驚動任何人。

素雲想了一整天,最終還是決定去赴約。

她對著鏡子略施粉黛,換上了壓在箱底許久的新衣服準備去見他。

就在她打開門準備出去的時候,忽然聽見隔壁傳來一首動人的曲調。

“敲落燈花這一霎,月下對影一雙人,一時幻滅,一時真,幾步走,幾步尋,虛虛實實,到頭來不過鏡花水中月,可嘆可憐...”

那是素雲從來未聽過的詞,聽罷只覺得意境深遠,涵義深刻,令人難以捉摸。

她輕倚門框,揚起臉,只見殘月懸於空中,樹影婆娑,倒真應了曲中那般虛幻縹緲的意境。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暗暗攥緊了手中的錦帕,一顆心突突地跳個不停。

難道...

她驀然回想起從醫館回來時候白玄清同自己說過的話。

他提醒她萬萬小心,陶府裡面有一雙看不見的手,隨時隨地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素雲暗自懊悔,此番若是自己冒冒失失前去赴約,萬一落進奸人的圈套中,怕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料想今日白玄清也收到了信,知道有人想誣陷他們,情急之下只能用這種方法提醒她不要中了圈套。

一夜無眠,不知怎的,素雲躺在榻上,只要一閉上眼就會想起死去的四房與六房那滿是淚痕的臉。

翌日,被遣去西廂房打聽消息的小娥在素雲淨面的時候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白少爺...白少爺他...他還在院子裡看書呢,沒聽說要走哇。”

素雲暗暗呼了一口氣,衝著小娥笑了笑沒有說話。

04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去,臘八前夕,素雲病了。

不僅僅是因為昨日裡小憩時沒有關好窗戶受了涼,更重要的原因是陶家一件接著一件的事情讓她的心像一灘死水般冷寂了下去。

此後,夢魘一個接著一個揮散不去,這一日午夜時分,素雲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按住起伏的胸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冷風從未關緊的窗戶裡鑽進來,素雲只覺得由內而外的徹骨地寒冷。

她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沙啞著喉嚨想要喚來四娟,卻久久沒人回應。

素雲披上衣服掙扎著起身,來至廂房一側的僕人們住的房門口,剛想要敲門的時候卻聽見屋子裡傳來的呻吟聲。

素雲的臉像是火燒般紅了起來,她推開門面帶慍色地走了進去。

屋子裡前一秒還在巫山雲雨的赤身裸體的男女在見到素雲的那一剎那怔住了。

素雲認得那個男人,是大太太身邊的人。

四娟急忙穿上衣服撲通一下跪在素雲面前,男人扯起衣服穿好也跪了下來。

素雲清明瞭不少,她漠然地看著四娟和那個男人跪地求饒,轉身剛想要離開的時候竟然瞥見了角落裡一個被扎滿了銀針的小人。

不等四娟反應過來,素雲迅速地撿起了那小人,待看到小人身上的生辰八字後,怔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原來一心想陷害自己想要自己死的是四娟。

四娟又和大太太身邊的人有染,那麼四娟可能會是……大太太那邊的人。

真正想要害自己的是...大太太!

素雲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讓四娟把一切罪行供出來自己便不會告訴老爺她做下的這般齷齪事。

四娟怯懦著答應,隨後在男人的攙扶下起身。

這時趁著素雲看那封沒寫完的信的時候,兩人相互使了個眼色,男人隨即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素雲。

隨即一番拳打腳踢,本來身子就弱的素雲禁受不住,不一會兒便昏死了過去。

05

素雲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五花大綁扔在後院的井邊了。

冬日慘淡的日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緩緩地睜開眼,便看見大太太一群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此時的後院靜地可怕,素雲掙扎著想要呼喊,下一秒四娟拿著一塊破布迅疾地塞在了她的嘴裡。

她嗚咽著,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四娟背對著日光,嘴角抽搐著,眼底閃過一絲狠絕。

“扔下去!”

大太太轉動佛珠的手突然停了下來,眼神陰鷙。

得令的丫鬟婆子們立刻動手,素雲就這樣被一群人高高舉了起來。

井口幽深可怖,彷彿一個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素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住手!”

一個蒼老有力的聲音響起,素雲如獲大赦般激動地睜開了眼睛。

眾人回首望去,陶老爺拄著柺杖緩緩走了過來,陰沉著臉。

丫鬟婆子們立刻將素雲放了下來,屏住呼吸,驚惶失措地跪伏在地。

四娟看了看正在原地的大太太,當即哭喊著跪地求饒,白玄清衝上前去為素雲解了綁。

“如夢,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陶老爺走到大太太如夢身邊,質問道。

大太太后退了兩步,臉色忽然變得有些猙獰道,“二十年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我還當你把我這個人都忘了呢。”

陶老爺抿嘴不語,靜靜地看著大太太。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連我都想殺,要不是玄清及時發現,恐怕今天我是萬萬不能站在這裡了。”

大太太冷笑了幾聲,“你們都該死!要不是你們,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停住了,悽然地笑了起來,指著陶老爺。

你,就是你,曾經的山盟海誓全部都煙消雲散了,我與你從小一起長大,你說過這輩子只要我一人...

可是,這麼多年,陶家的喜事一件接著一件,有了新人之後,你就把我拋之腦後了。

“你為什麼要害我姐姐?她未曾招惹過你,未曾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啊!你為什麼偏要置她於死地不可呢?!”

白玄清握緊拳頭,憤憤地看著眼前這個近乎癲狂的女人。

“因為她該死!是她搶走了我的丈夫,陶家的女人都該死!”

突然,大太太又撲上來狠狠掐住素雲的脖子,一旁的白玄清一把把她推到在地。

“都是你這個狐狸精,剋死了我兒子,又來勾引我丈夫!”

大太太的兒子,就是之前和素雲訂了婚約的陶家的大少爺,還沒等到婚期就病死了。

大太太指著素雲,惡狠狠地衝著她啐了一口,隨即仰面笑了起來。

陶老爺背轉過身來,嘆了一口氣,“冤孽啊,來人,把她關起來,沒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廂房半步。”

大太太兀自笑著,笑著笑著流下淚來,久久地注視著陶老爺離去的背影。

尾聲

四娟被趕出陶府的時候身無分文,以致於還沒回到鄉里便潦倒而死了。

大太太被關在廂房裡沒多久便鬱鬱而終了,聽說她臨死前,還唸叨著陶老爺的名字。

陶老爺寫了一封休書交給了素雲,素雲終於離開了陶家。

白玄清去任家提親還是半年後的一個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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