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徐曼菲
1
過去一週發生了什麼？
午夜救護車增多，餐廳開始實行“一米營業”
歐茹拉（佈雷西亞華僑）：
佈雷西亞是意大利疫情第二嚴重的城市。從上週開始，我晚上睡覺經常被救護車的聲音吵醒，一般是在凌晨五點，並且這種聲音好像出現的越來越頻繁了。
我住的比較高，在我家樓頂上可以看到佈雷西亞一半的城市，所以有救護車開過的時候，藍光一閃，我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別說三個街區了，就是四五個街區的救護車聲音，我都能聽見。
這對我心理衝擊很大，有天晚上我看著窗外的藍光一直在想：它要開到哪裡去？一開始我還會安慰自己，可能是哪家人心臟病犯了，或是誰半夜不小心腿摔斷了……但過了兩三天，救護車的聲音越來越多。我看著周圍新冠肺炎確診的數字，每天都在暴增，這讓我越想越害怕，後來乾脆就戴著耳塞睡覺。
疫情期間，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整體來說，我心理狀態還不錯。但在上週的某天，我可能是新聞看多了，就真的感到呼吸困難，我跟朋友說“我覺得自己可能得肺炎了”，那天是挺恐怖的。
明月（都靈留學生）：
這周我幾乎沒出過門，唯一一次下樓是和朋友去倒垃圾。從樓上往下看，街邊人流量比平時大概減少了九成左右。中國人對待疫情會更謹慎一點，經常是半夜才出門去附近的24小時便利店買點東西，這個時段人流量比較小，感染的風險也會小一點。
西米（羅馬留學生）：
羅馬街上的人流量少了很多，但是超市門口依然是排起長隊。我自己會囤一些吃的在家裡，目前來看，整個三月大概沒什麼問題，但是還是要提前備下四月份的食材。現在意大利超市的網上配送基本都在限制名額，我有同學為了等名額，會設鬧鐘半夜起來。像是中超只有一家在運營，每天限制兩百單，我在 esselunga 網上訂的東西也要下個星期才能送。
阿笙（米蘭留學生）：
3月8日是一個節點，那一天，米蘭封城，航班和夜間火車開始陸續取消；一部分意大利人開始感到恐慌，從北部逃往南部或者境外；人們要出門也必須隨身攜帶一份自我聲明，上面寫明出門的原因，路上可能會有警察停下來盤查，他們會在表格上簽字，如果沒帶會面臨一些罰款措施。
意大利前後發佈了三版自我聲明，一份比一份更嚴格。第一版只是在你去機場或出境時才會有限制，但到了第三版會提出更加具體的要求。
四項原因可以出門：1.工作需求 2.生活需求 3.健康原因 4.回自己的住宅
封城之後，對意大利本地人的影響開始顯現出來。最直接的就是“一米營業”法則，像你去超市或者酒吧，人跟人的距離必須保持一米。
米蘭的酒吧還是一直在營業，只是會遵循“一米營業”法則，當地人還是會去喝咖啡、喝酒，在不違法的前提下，儘量保持之前的生活節奏。因為對於意大利人來說，早上咖啡館、晚上酒吧就是他們的生活習慣，你很難讓他們去在短期內戒掉生活習慣。
2
意大利人會戴口罩嗎？
買不到口罩，也不覺得戴口罩重要
明月（都靈留學生）：
當地人不習慣戴口罩，十個人裡可能只有一個戴著，而且很多戴得也不規範，經常是露著鼻子。不過意大利人也很難買到口罩，藥店裡的口罩早就被中國人搶光了。
我自己是在2月中旬的時候，從中國人那裡買了一隻N95，當時還沒漲價，摺合人民幣不到30元。早先意大利疫情還沒爆發的時候，很多中國人囤了口罩寄回國內，有的手裡還會有一些剩餘。
張熙梓（羅馬華僑）：
現在意大利的老年人基本會戴口罩，因為這邊受到感染的多是老年人，意大利國家老齡化比較嚴重，現在統計數據顯示，新冠患者平均死亡年齡是79歲，所以老年人是需要特別注意的。
我老公李樂是意大利人，在“戴不戴口罩”這件事上，我們一直有分歧。我很早就提醒他要戴口罩，但他不聽，說只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就可以。但他最近出去遛狗的時候，也會主動戴口罩。
其實，大家都是按照各自國家的專家的說法來做，只是因為中國的專家建議戴口罩，而意大利強調的是安全距離。
我會覺得他的防護意識很差，因為畢竟我經歷過非典，我知道那種防護很強的感覺是怎樣。但李樂嘲笑我是過於緊張，他對於病毒最近的記憶恐怕要是西班牙流感了，那次整個歐洲死了2500-4000萬人，比一戰的死亡人數還多。但那已經是20世紀初的事情。
李樂跟我講概率，說感染的多是老年人。但對於我來說，感染就是1和100的問題。我跟他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戴口罩增加防護，就是減少了‘萬一’”，結果他說“你如果那麼怕‘萬一’，為什麼不穿防護服出去？”
李樂（意大利人，張熙梓丈夫）：
（戴口罩）其實沒有用，如果你和別人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你的口水也不會碰到其他人，怎麼感染？
你要按照科學家的說法來防疫，不是自己跟著別人去做。
Jerry（米蘭大教堂口罩發放活動發起人）：
3月初，我和朋友在米蘭市中心的大教堂外，免費給過往的路人發口罩。
我們之前計劃捐回國內的6000個口罩，因為物流停了的緣故，發不出去，便決定免費發給當地人，引起他們對口罩的關注。當時有挺多意大利人不戴口罩，我們打印了很多防疫指南，告訴他們戴口罩的重要性，普及一下防疫知識。
3月6日的時候，意大利本土疫情已經算嚴重了，雖然我們的6000個口罩都發出去了，但是我們發口罩那天，不要的人比要的還多。我琢磨著，可能是因為之前附近有些人經常說免費送手繩，結果拿了之後就會向你要5塊錢，導致大家再看到免費的東西也不敢拿。
中外對於口罩意識的分歧在於，中國經歷的更多，從2003年的SARS開始，到中國的各種霧霾、空氣汙染，中國人會覺得戴口罩是習以為常的。但在歐洲人眼裡，平時只有兩種人會戴口罩，一個是醫生，一個是病人。如果看到有人在酒吧或者是咖啡廳裡面戴口罩，他們就會像見了瘟疫一樣，認為那個人生病了。
早前的我去超市買個東西，戴著口罩，超市工作人員特別咳嗽了幾聲，就說你看這些人戴口罩。現在已經反過來了，大家知道口罩起的是保護作用，不僅保護自己，還能保護別人。
3
為什麼意大利死亡率高？
政府很努力了，但居民防護意識需要培養
阿笙（米蘭留學生）：
從疫情初期到現在，意大利已經做到了能做的最好。政府各方面的響應都很及時，懲罰也是當機立斷，從封小鎮，到封區、封城、封國，任何的法令基本上都是第一時間簽署，然後立刻執行。
醫療系統也是運轉的非常高效，包括第一時間在醫院外增蓋帳篷，利用一些場館去建病房，讓私人醫院也加入到這次救治等。
張熙梓（羅馬華僑）：
政府各項措施都挺及時的，我覺得疫情爆發跟他們國民不是非常聽話有關係。
比起中國人來說，意大利人的紀律意識比較散漫，這點李樂也認同。比如說政府規定不許晚上去酒吧，他們就非要去，幹完之後還覺得自己特別優秀，就像不聽講的小孩一樣。
意大利人對疫情不敏感，可能因為他們骨子裡就是樂天派。他們的群眾都有一顆狂野的內心，政府不讓他們去廣場，他們就會在陽臺上跟左右鄰里聊天，每天打開窗戶一起唱歌，完全不會緊張。
李樂（意大利人）：
意大利本身的老齡化就比較嚴重，是居於世界第二的，僅次於日本。那些老年人可能原來就有高血壓、心臟病、糖尿病等基礎疾病，他們染上肺炎後很快離世，但不能確定他們的死因是由肺炎還是其他併發症引起。按照意大利的統計，這部分人都會被納入新冠肺炎的死亡率當中。相反，在日本或者在其他國家，統計方式可能不一樣，死亡率也會有差別。
Jerry（米蘭大教堂口罩發放活動發起人）：
不僅是老齡化，你還要有防控意識，日本的防控意識跟中國一樣，因為那邊本身也有汙染，日本人平日就有戴口罩的習慣。而且日本離中國更近，各種信息也會傳達得更快，但像意大利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太把病毒當回事，只有進入封國後，他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很多病患其實感染在封國之前，醫療系統也發生了重症擠兌。
現在這個局面，已經是意大利政府基於當前的執政狀況，能做出的最好結果了。另外，意大利的執行力沒有像中國那麼強，意大利人也不是那麼好管。他們是樂天派，這個性格，整個歐洲能跟意大利PK的也只有西班牙了，所以這兩個成為了歐洲病例數第一和第二的國家。
另外，這次疫情初期，意大利人防護意識低下，媒體也要承擔一定的責任。意大利的媒體對立的觀點很多，光是要不要戴口罩就吵了20天了。
4
華人被打是真的嗎？
少數案例被誇大，但歧視真實存在
阿笙（米蘭留學生）：
在意大利本土疫情未爆發之前，學校裡曾有人在 Instagram上拿新冠病毒開玩笑，在自修室的門口寫上“ We are sick，don't come in”，下面印了一個新冠病毒的 logo。後來有中國留學生就這件事跟校方溝通，認為這樣玩梗涉嫌辱華，學校也立刻道歉，要求學生把這些帖子刪掉了。
不過這件事發生得比較早，那時意大利首例病人還未確診，大家都以為是中國人在意大利亂跑，把病毒帶進來，所以對華人會有點歧視的意味。等到後期1號病人浮出水面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不是中國人傳染給意大利，反倒是一些意大利同學開始為他們之前的行為道歉。
我也有同伴因為戴著口罩，被路過的黑人罵。但這其實很正常，即便沒有疫情，路上偶爾過來個黑人罵你兩句也是很正常的。他也沒有動手打你，對你來講也沒有什麼損失，要是不爽就罵回去，要覺得無所謂，直接走掉就行了。
這些罵人的人，多半是一些在當地社會地位極低的人，或者說他們本身就有種族主義傾向，疫情只是成為了他排華情緒的出口，讓他找到了一個所謂的理由去罵你。
明月（都靈留學生）：
我只遇到在交費的時候，會有人看到我是中國人躲得遠一點，眼神中流露出害怕的情緒。但大部分人還是挺正常的，我們去超市還有人主動問我中國家裡的情況如何。
這些現象是不可避免的，每個人的情緒不一樣，有些人可能就比較敏感，會追著好幾條街跟對方理論，但我還好。因為你在國外肯定會有對你歧視的這種人，總有那麼幾個，但是如果你只因為這幾個就放大，搞壞自己的情緒，沒有必要
5
疫情期間，海外華人該回國嗎？
不想花費幾萬塊錢，買感染的風險
阿笙（米蘭留學生）：
留學生回不回來，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只要我拿的是中國的護照、做好入境申報，我就有權利在任何時候回來。意大利的海關攔不了我，中國的海關也不會攔我。
我周圍的留學生，對於這些網上所謂“千里投毒”的負面輿論也普遍很失望，事實上大家都是蠻理性的，會去主動了解國內各個城市的隔離政策，規劃自己的飛行路徑，選擇自己的隔離地點。我是3月12日的航班，已經算是回國比較晚的一批，大概在3月初是意大利留學生回國的高峰。
圖/視覺中國
回來的過程還挺波折的，我第一次買的航班是在泰國轉機，但是3月10日泰國出臺新的政策不讓入境了，只能提前一天更換了法國轉機的航班。航班是滿載的，最後落地在浦東機場，我可能比較幸運，整個出關過程只花了1個小時，但我周圍從意大利回國的朋友都要3-10個小時不等。
因為意大利屬於重點疫區，早期在機場分流政策不是特別清晰時，意大利回來的乘客都會被重點對待。工作人員會根據你的健康狀況在護照上貼紅標、黃標和綠標。只要你稍微有一點咳嗽，就會直接被貼紅標。如果你的航班上有人有發燒的情況，那整個飛機的人都要全部被送去檢測，導致整個週期會拉得特別長。
我現在還在南京的酒店內隔離，期間住宿是免費的，但是飲食需要自費。
歐茹拉（佈雷西亞華僑）：
我沒打算回國。一是因為在機場和乘機期間容易造成交叉感染，畢竟要在密閉的空間待十幾個小時，不吃不喝，還要戴口罩、上廁所，風險還是很大。
二是回國的成本很高，無論是轉機還是包機都不便宜，以3月18日米蘭飛溫州的航班為例，經濟艙就要2萬多，此外還要出隔離費，據說在1.4萬元左右。算下來一共要接近4萬，對於我來說，我沒必要花4萬塊錢去買這麼大的風險。
三是回國週期很長。如果你在溫州落地後要去其他城市，可能還要面臨14+14天的隔離，這麼來算，我最快見到家人的時間是在4月18日。
但我挺理解留學生群體為什麼迫切回去，因為沒有安全感，很多同學可能適應不了國外的生活，所以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會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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