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重騎兵

“前行看後行,齊著鐵裲襠。前頭看後頭,齊著鐵互鉾。”北魏民謠《企喻歌》中的這幾句詩詞,生動展現了當時鮮卑鐵甲精騎的威猛形象。興盛於南北朝時的重裝騎兵,在中國古代軍事史上曾烜赫一時,卻又如罷花般迅速衰落,只留給後人一段無盡的返想。

時代產物

東漢末年,中國進入了一段罕見的大離亂時代,史稱“三國兩晉南北朝”。自公元190年關東群雄討伐董卓至589年隋滅陳統一中國,前後跨度達400年之久,除中間短暫統一外,戰爭始終是貫穿整個時代的主題。特別是當西晉臣民“衣冠南渡”後,北方變成了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雜居區,雙方的衝撞、融合雖為後來隋唐大一統帝國的誕生奠定了基礎,但由政治和民族矛盾引發的尖銳對抗同樣是不爭的事實。據史書記載,這一期間共發生了超過600場戰爭,其頻次之綿密、戰況之慘烈在中國歷史上可謂空前絕後。

由於大批善騎射的遊牧民族進入中原,過去多發生在北疆曠野的騎兵大集團作戰樣式開始出現在中原戰場。隨著大規模騎兵對抗走向常態化,交戰各方都開始謀求一種比輕騎兵衝擊力更大、防護性更好的新式兵種來克敵制勝。此外,在那個仍以步兵方陣為主戰隊形的冷兵器時代,要想打破和推毀敵方的強固軍陣絕非易事。按照現代軍事觀點,攻力、防護力和機動力之間是組三角關係。騎兵天生擁有機動性上的巨大優勢,如能再增強防護,則攻擊力就可顯著提升。而當時,野戰步兵已普遍裝備弓弩等威力強勁的遠射武器。對缺少防護的輕騎兵構成嚴重威脅,大大削弱了前者的戰鬥力。

戰爭需要推動軍事變革,古今一理。於是乎,人馬皆披鎧甲的重裝騎兵“甲騎具裝”應運而生。其中“甲”為騎手用甲,“具裝”指馬鎧。需要說明一點,中國古代對騎兵類型的劃分只是個相對概念,孰“輕””重“”關鍵看戰馬是否技甲面無論甲冑形制還是發展歷程,中國重騎兵與後世西方的板甲重騎兵(封建騎士)都有很大差別。最早在商周時期,戰車是軍隊的主要裝備,皮革製成的馬甲用於保護駕車的轅馬。秦漢以後,騎兵地位抬升,馬甲轉而用於保護騎兵乘馬。據考古發現,東漢軍隊已經配備了專門保護馬前胸的皮質“當胸”。三國年間,文獻中出現了有關全副馬鎧的記載,如曹操在(軍策令》中就提及他與紹交戰,自最強大的軍事集團,也僅裝備了不過300套,足見當時馬鎧的珍貴。而到了南北朝時期,騎兵作用空前增大,武備生產達到全新的高度和階段,這才使組建動輒數萬之眾的重裝騎兵軍團成為可能。

技術結晶

眾所周知,大規模編練重騎兵必須滿足2個基本條件:一要有足夠的優良戰馬:二要有相應的鎧甲裝備。先說馬的問題。從陝西、河南、河北和內蒙古等地的出土文物來看,古代鐵甲最輕都有20多公斤,馬鎧則重約40公斤。這種情況下,要組建重裝騎兵只能是“馬選神駿挑健兒”尤其對戰馬的體能要求很高。但受自然環境制約,中原自古缺馬品質優良的馬種更是稀少。而戰時軍馬消耗驚人,加之多為騸馬,也影響了種群繁衍。

為解決這個頭疼的難題,歷代中原王朝大都設有負責養馬的專門機構。以西漢為例,官府置“太僕”管理馬政,在西北地區建“牧苑”36所,並鼓勵地方郡國和養馬。經過前期特別是“文景之治”時代的苦心經營,漢朝軍馬數量增長很快(到漢武帝時已至少40萬匹),但質量上較對仍有相當差距。晁錯在《言兵事疏》中曾分析指出:論爬山涉水,漢朝馬不如匈奴講騎射耐力,漢軍兵不如匈奴;比人馬結合農耕民族更遜一籌。為了改良馬種,漢武帝甚至不惜勞師萬里,派李廣兩徵大宛,以獲取當地著名的“汗血寶馬”。中原良馬之匱乏可見一斑。而遊牧民族內遷,不經意間解決了優良戰馬稀缺的題,其特殊的生產生活方式及“胡漢分治”制度也源源不斷地培養著身體強健技藝超群的騎射手。

然而,光有“神駿”和“健兒”還遠遠不夠。實際上,正是因為這些“馬背民族不具備製造馬鎧的雄厚物質基礎,重騎兵才沒能率先興起於草原。反觀中原地區,早在漢代,發展重裝騎兵的核心技術——鍛冶鋼鐵就已取得重大突破,鐵製兵器全面取代青銅武器,鐵製鎧甲也大量列裝部隊。考古研究表明,到南北朝時期,中國古代工匠已握了炒鋼、百鍊鋼溜鋼和較為複雜的浮火技術,大大提高了鋼鐵兵器的產量和質量。當時製造的兵器,在增加刃部硬度的同時又保持了一定韌性,足以經受嚴酷的戰爭考驗。而摺疊鍛打製成的甲片經淬火處理後,延展性提高,防護效果明顯增強。當時最具代表性的騎兵鎧甲要屬福檔甲和明光鎧。“裲襠”

在古代指背心,形制上為“一當胸,一當背”前後2片鎧甲,肩部以帶子相連,為增強對肩、手臂等部位的防護,還可加裝“披膊”。明光鎧最突出的特徵是胸前、背後各有2面形似明鏡的圓護,因其具有反光作用,在戰場上能使敵人頭暈目眩,從而給使用者以可乘之機。相比騎兵鎧甲,馬鎧結構更復雜,分為6部分:“面簾”用來保護戰馬的面部;“雞頸”保護馬頸;“當胸”保護馬前胸;“馬身甲”和“搭後“保護馬的身體;“寄生”狀如羽扇,插在“搭後上,可保護騎手的後背免受箭矢威脅。戰如果披掛完整,除耳、目、口、鼻以及四肢、尾巴露出外,其它部位均有鐵或皮製成的重甲保護。

此外,還有2項革命性發明不可不提—馬鐙和高橋馬鞍。如果沒有馬鐙,身披重甲的戰土上馬都很困難,更不要說在顛簸的馬上保持平衡並承受與敵交鋒時的巨大沖撞力。而有了馬鐙和高橋馬鞍的配合,重騎兵便可端坐馬背,任意馳突,將自身強悍的攻擊效能發揮到極致。當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在某個機緣巧合的歷史交會點實現了“優勢互補”後,鐵蹄踏過,大地顫動,雄姿勃發的重裝騎兵終於縱馬躍上古代戰爭舞臺。

稱雄一時

由於披堅執銳且不懼“槍林箭雨”,可以抵近衝鋒的重騎兵甫一出現,便成為打破戰場僵局的利器。繪製於西魏時期的著名敦煌壁畫《五百強盜成佛圖》反映出當時北朝重騎兵對輕步兵作戰的巨大優勢:無論弓矢矛戟還是刀劍盾牌,都擋不住手執長矛呼嘯而至的重騎兵衝擊。東、西魏和後來取代他們的北齊、北周等北方割據政權,無一不將鐵甲重騎視作軍中鐵拳、核心主力。

公元537年,東、西魏之間爆發了著名的“沙苑之戰“。因東魏軍佔有數量上的絕對優勢(二十比一),西魏統帥宇文泰便採納大將李弼的計謀,於渭曲設伏背水列陣,步兵隱藏在蘆葦中,同時命趙貴、李弼帶領重騎兵秘密部署在左右兩翼。第2天,當東魏軍進入伏擊地域後西魏隳騎大將軍於謹率軍正面迎戰吸引敵方注意力,而李弼等部充當“奇兵”的角色,突然從側面橫向殺出。憑藉強大沖擊力,西魏重甲鐵騎將東魏軍攔腰斬斷並一舉擊潰,東魏20萬大軍死傷近半餘皆選散。此役西魏能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重騎兵當居首功。

而553年的滅蜀之戰標誌著北朝重騎兵步入鼎盛時期。公元263年,司馬昭遣大軍18萬進攻蜀漢,所動用的還只是普通輕騎兵,而等到近300年後北朝西魏出兵滅蜀時,情況已發生了微妙變化當時,西魏實際統治者丞相宇文泰問計於大將軍尉遲迥,後者認為:鎮守蜀地的梁武陵王蕭紀倚仗地勢險要,疏於戰備如果用鐵騎晝夜兼行快速偷以成功。字文秦聞言大喜,當即命尉遲迥為將,統領萬餘重甲騎兵奇襲蜀地。尉遲迥率軍出大散關直下劍閣,安州、潼州守將皆不戰而降,只有益州刺史在籠城堅守待援。誰知蕭紀援軍遺尉遲迥部鐵騎中途截殺潰敗,益州刺史只得獻城投降蜀地從此歸附西魏。

在那個兵戈不息、火連天的亂世戰績輝煌的重騎兵無疑是馳騁沙場的霸主。但犧牲了騎兵最重要的機動性,卻成為其致命硬傷。據說為節省戰馬體力,騎兵大多時候都站在地上,只有發起衝鋒前才提槍上馬,並遵循緩行一小跑衝刺”的方式逐步加速。實際上,即便在重騎兵風光無限的南北朝時期,一些統治若對此已有清醒認識,並主動揚長避短,例如,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征討遊牧民族柔然時,為達成戰術突然性,果斷放棄使用重騎兵,派遣機動性超群的輕騎兵在草原戈壁實施大縱深快速突擊,結果出敵不意,大獲全勝;而等他南下對劉宋政權作戰時,面對宋軍的堅固壁壘,卻改為誘敵出城野戰然後以鐵騎衝鋒將之擊破。

黯然謝幕

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重騎兵的崛起得益於古代鎧甲工藝的進步,而軍事技術的發展又反過頭埋葬了這個稱雄一時的強大兵種。就在北方重騎兵興起的同時,南朝政權也相應發展出烏漆大弓、萬鈞神弩等遠射利器,其威力競可洞穿重甲,甚至能1支長箭射透2人!

到了宋代以後,隨著殺傷力更強的火藥武器投入戰場,重騎兵更是無可避兔地走向末路。

當然,這一衰落過程並非一蹴而就。儘管昔日輝煌已成往事,但重騎兵對後世的影響卻十分深遠。繼北周而起的隋立國雖短,卻號稱“甲兵強銳,三十餘年,風行萬里,威動殊俗”,重裝騎兵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仍堪稱隋軍精銳。

此後直至蒙元年間,許多北方少數民族政權仍保留有部分重騎兵擔負正面衝擊之責,如遼代“鐵林軍”、西夏“鐵鷗子”、金朝“鐵浮屠”(意為鐵塔)、蒙古“怯薛軍”等。而這當中最著名的則要數金國大將完顏兀朮席下的重甲騎兵“鐵浮屠”。據史書記載,兀朮身披白袍胯下甲馬,3000兵皆重鎧全裝。憑藉“鐵浮居“強大的衝擊力,金軍一度所向披靡,與宋軍交鋒多次取勝。但在哪城大戰中,這支部隊遭到岳家軍重創,從此一蹶不振。

縱觀重裝騎兵在中國古代幾度興衰的曲折歷程,除軍事技術進步所造成的自然淘汰外,“割據”與“亂世”似乎是條總也擺脫不開的時空暗線。而之所以如此或許跟中國的地理情況及政治傳統息息相關。如前所述,重騎兵的優劣短長都很明顯,其對鎧甲、馬匹、騎手的特殊要求決定了這兵種只能興盛於北方。而昂費的成本和低下的機動性,又使之難以扛起一個疆域遼闊的中央集權王朝無比艱蘩的國防重任。說白了,一旦亂世結束,“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和平年代到來,以“衝鋒陷陣”為己任的重騎兵就難遇“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衰落命運。因為要在太平歲月裡戍守漫長的邊境線和控制龐大的帝國版圖,對軍隊數量的需求顯然比苛求質量來得更迫切。反倒是在群雄割據的分裂時期,各方勢力都以“消滅對手,奪取天下”為最高政治目標,併為此不惜代價地發展重騎兵這類精銳力量。而在相對狹小的短線戰場上,少而精的鐵甲重騎也能更好發揮自己“無堅不擢”的強大攻擊力,甚至成為”一戰定乾坤“的關鍵因素。

中國古代重騎兵就如同歷史夜空中劃過的一顆璀璨流星、“其興也勃膜,其衰也忽焉”,只留給後人無盡的遐想與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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