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敏散文:紅眼和瘸子


舒敏散文:紅眼和瘸子


小時候,在我家西隔壁的隔壁,同一個院落裡,住著兩戶人家,紅眼和瘸子,是其中之一。

紅眼和瘸子是兩口子,不知什麼原因,這孤單單的兩口子竟沒養育一個娃。

不用說,瘸子的腿,是跛著的,走路一甩一甩,而且似乎,脾氣也壞,所以孩子們也就都有些怕他。紅眼大概是患沙眼沒及時治療,眼珠眼眶都泛著紅,雖然人並不兇,但她那雙有些嚇人的另類眼睛,阻隔了孩子們與她親近的慾望。

說起來,紅眼和瘸子一家與我們家的來往並不密切,但他們卻某種程度的,貫穿著我的童年。

小時很怕紅眼和瘸子,原因大概正是他們彼此外貌上的“獨特”。本來,我的恐懼只靜靜地蟄伏心底,如果沒人攪動,風平浪靜,本是不會在我的人生中留下印跡的。不幸的是,這恐懼被人攪動了,這攪動者不是別人,正是我同父同母的哥哥們。

我原本以為,我怕紅眼和瘸子這事應該是秘密,但顯然,小孩子太不懂得隱藏秘密,所以事實是,在這件事上,我的哥哥們都成了我肚子裡的蛔蟲。

“你知道不,你本來就是紅眼家的孩子,是咱媽問人家要來的。”一個說。

“你知道不,紅眼想領養一個孩子,人家看上你了呢,你要是不聽話,就將你送給她。”另一個說。

那時還小的我,不懂什麼是幽默,也不懂什麼叫開玩笑。每回哥哥們這樣說,每回我都徹底地信以為真,每回在信以為真的基礎上,都要大哭一場,每回大哭一場後,紅腫著眼睛的我,與哥哥們口中的紅眼,就更添了幾份相像。

哥哥們當然有論據。關於第一種說法,哥哥們給出的理由是:“你看看,人家哪個兩口子沒有娃娃啊,你是紅眼生下的,她生完你,因為窮,養不起,就把你放在我們家了”。這話我努力想了想,的確很有道理啊。想到那通紅著一雙眼的紅眼,那走路一顛一簸且脾氣很壞的瘸子,竟是生我而不養我的親爹親孃,免不了大哭一場!

至於哥哥們的第二種說法,就更加的好理解了。因為那個年代的農村,誰家若沒有個娃,罵仗的時候腰板都硬不起來。幹仗的雙方多是女人,罵人者將腳尖不停的往上踮一踮,身子朝前傾著,用手指狠狠地指向那個沒有生出過娃娃的對方,用輕蔑譏誚的口氣,調足音量的嗓門,“惡毒”地大聲嚷嚷:“哼,你個絕戶,把先人虧了,連個娃娃都養不了。”就立刻能夠起到四兩撥千斤的神奇“罵”效。如此想來,那家裡沒有娃娃的紅眼和瘸子,怎麼可能不想要個孩子呢?而很不幸地,我家跟他們家近到中間只隔一戶人家,近水樓臺,自然,她看上了我的可能性,顯然比其他孩子要大上許多。

不過,一根筋的我,也有腦袋靈光的時候,這時候的我,多半會去搶白哥哥,朝他們喊嚷著說:“哼,把你送給紅眼!把你送給紅眼!”

“我是男娃,你見過誰家把男娃送人的。”而自己不但不“男”,年紀還最小,知道最小的孩子給送出去的可能性最大,再看看哥哥們那一幅自信滿滿的自己絕不會被送紅眼的得意相,愈發覺得處境兇險。然後,為著這兇險,自然大駭,最終,嚎啕收尾。

可以說,紅眼和瘸子幾乎困擾了我從懂事到學齡前的整個幼年時光,直到後來進了學堂,慢慢長大,才一天天地逐漸確信,自己的確,跟紅眼和瘸子不曾有也不會有任何先天或者後天的“父母”關係。

瘸子去世的時候,適逢六月,因為無錢下葬,身上長了爬蟲。我們一幫什麼都不懂的傻孩子還圍攏著前去看熱鬧,眼見一個曾經活生生還會發脾氣的人,一動不動地躺著,四周的蒼蠅張狂著到處亂撞,用不著大人們呵斥,也都快快地各自逃開。

瘸子最終當然是被下葬了,可以想見,葬的一定很潦草。至於紅眼後來究竟怎麼樣,因為長大後的離開,竟是全然不知的了。

舒敏散文:紅眼和瘸子


PS:這篇文章來自小時的一段記憶。作者的本意絕非“蔑視”殘疾人。實際上,對殘疾人我們更應多些尊愛,在這方面,我們的社會也的確一直在進步,這當然是令人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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