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4 散文:家事

散文: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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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事

因為父親是入贅到母親家的,因此我就有了一個與尋常家庭不太一樣的家。

倒不是說我們與尋常家庭有多麼大的差別,兒時的記憶裡主要是親戚的不同,我和弟弟兩人曾一直弄不清其他玩伴口中姥爺、姥姥、舅舅、姨、妗子、嬸子、堂叔、姑姑、表哥表姐等稱謂,也不像其他玩伴那樣有好多親戚好走動,直到年齡大了,才弄明白事情的緣由。

其實,除了家裡冷清了些外,我們並沒有其他感覺,記憶中我們的家從沒有其他家庭的爭吵,一直平靜而溫暖。

“私塾爺爺”

我們有一個大家庭,爺爺和奶奶一直同父親母親、我和弟、妹們生活在一起,而且有著絕對的權威,作為長孫,從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爺爺奶奶十二分的呵護中。

因為爺爺曾經讀過私塾,又上過幾天洋學堂,在上世紀三十至五十年代絕對是村裡的文化人,再加上對我有時管教嚴些,背地裡奶奶就讓我叫他“私塾爺爺”。爺爺是個儒雅的人,也許是讀過書的緣故,兒時的我常覺得爺爺與村裡的其他人不同。

我記事的時候,爺爺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在糧管所幹會計,算是公家人,每月可以憑糧票購得一些糧食。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生產隊一年分的糧食根本不夠一個家庭消費,鬧饑荒的家庭仍然十分常見,爺爺每月的口糧對我們家就是一個很好的補充,甚至於在重大節日時候,我還可以吃上白麵饅頭。不僅如此,爺爺每年還會分得一張肉票,每到這日,爺爺就會騎著自行車帶著我到新沂去買肉,我就更能解一次饞啦。到我年齡再大些時,爺爺就不在糧管所工作了,據說是下放,後來奶奶和我說是她把爺爺叫回家的,因為當時爺爺單位上一個女人要和爺爺好,奶奶很生氣。

爺爺很疼我,經常摟著我睡覺,冬天就讓我把腳放在他胸前焐著,講一些我不太愛聽的事。有兩件事我時常憶起,一件是爺爺有時會拿出幾枚銀元和一本老舊的書,一邊教我和弟弟背誦記憶一些古句,一邊根據背誦結果分銀元,誰背的好,誰的銀元多。一件是教我寫春聯,先是跟他學摺紙,上初中後,就開始學寫毛筆字,練習寫春聯,每當這個時候,爺爺總會用悠悠的語調告訴我,要好好讀書,做個有文化的人……後來我參加工作了,每到週末回家,老遠就能看到爺爺在家門口向著我的來路觀望,直到有一天在夕陽的餘暉中我沒能發現爺爺守望的身影,爺爺因為被車碰了一下住院了,從那以後,在近三年的陪伴中,爺爺沒再從混沌中清醒過來,儘管我抓著他的手和他說過許多話,儘管我一遍又一遍的為他按摩、擦拭身體,爺爺沒再認出我,直到他走完自己的一生。

“小腳奶奶”

“小腳奶奶”可是我們家的權威人物,我的印象中,她是家庭事務的決策者,爺爺、父母、我和弟、妹們都聽她的。奶奶姓劉,據說嫁給爺爺後很快就掌了家,奶奶是一個過日子的好手,掌家後精打細算、置辦家業做的井井有條,不幾年就為家裡買下了不少土地,土地從來都是農民的命根子和生活的盼頭,有了土地,我們的家庭生活就更加殷實富足了。當然奶奶買地的行為後來也為我們家帶來了一些麻煩,隨著政策的變化,家中土地被沒收,同時在農村成分劃分中險些被劃分到“地主富農”的行列,即便這樣,在我的求學過程中,每當看到同學們在家庭成分一欄填上“貧農”,而我只有填“下中農”時,心裡總是怪怪的,並因此也經常被同學嘲笑。

奶奶是個傳統的人,自己本身是女人,卻又看不上女人,生命中只有母親一個女兒,是她一生的糾結。奶奶對母親的愛很複雜,作為獨生女,奶奶對母親傾注了力所能及的所有呵護,同時她又害怕母親有一天會離她而去,於是她從“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出發,不願意推動母親的學業,擔心唯一的女兒遠離,及早讓母親退了學。另一方面她又從為李家延續香火的角度考慮亦或是為了將母親留在身邊的深層目的出發,策劃招贅女婿,這樣父親就來到了奶奶家。

記憶中的奶奶是一個十分勤勞的人,她那雙精巧的小腳總在庭院裡啄來啄去,沒有一刻停歇,包產到戶的最初幾年,她的身體硬朗,還經常陪我們一起下地幹活。然而我心中一直剛強的奶奶最終還是老了,儘管她的那顆心還是那麼不服老,但是那日益蹣跚的腳步和日益佝僂的身軀常常提醒我奶奶已經辛勞了一生。奶奶老了,可他對我的愛卻一直沒老,總是那麼濃,也許我是李家的長孫,也許是我圓了奶奶無子的人生缺憾,奶奶把疼愛我當做了她終生的事業,成長的過程中,一直是奶奶操持我的吃穿住行,這份愛一直延續到我結婚生子還未終了。

奶奶於她83歲那年的冬天終止了對我的愛,生命的最後幾年,堅強一生的奶奶成了醫院的常客,每每我揹著她在醫院的樓梯上下,她總要在我耳邊說“奶奶老了,不中用了”,那時我總要寬慰她“奶奶不老,奶奶心年輕著呢”。藥物的維繫難擋自然規律的推手,奶奶的愛最終變成了我腦海中時時泛起的溫暖印記。

父 親

父親弟兄6個,在那個艱苦的歲月裡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是難以妥善安排好他們的人生的,經過奶奶的多方考察,讀過幾年小學的父親就“倒插門”進入了母親家,做了李家的頂樑柱。年輕時,父親除了稍矮一些外,長得很帥氣,又識一些字,所以很快就學了一門瓦工手藝,並且是四級工,在那個行當裡算是老師份的了。小時的記憶裡,父親幾乎每年都在外面的工地上,畫圖紙監督施工,每逢暑假,父親還常常帶我去他的工地,徐州、棗莊、南京這些地方最初都是父親帶我去的。由於父親在外努力打拼,奶奶在內掌管家事,我們家當時的生活很殷實,生產隊的勞動我們家不用參加,年底可以用錢買工分,然後憑工分分得糧食。

父親對我的愛很沉實,一般來說慈母嚴父,但是父親從未動手打過我,最嚴厲的就是呵斥一下或瞪我幾眼,父親常說,“一等人用眼教就足夠了”,於是我就看父親眼色行事,也就少了皮肉之苦。最難忘的是父親為我和弟弟買皮鞋的事,有一年春節前夕工地放假,父親回家時為我和弟弟一人買了一雙精緻的黑色翻毛皮鞋,常年在外的父親很難估量孩子的鞋碼,豈不知鞋子勉強容得下腳。上世紀七十年代,對還在上小學的孩子來講,皮鞋絕對是彌足珍貴的物件,於是我們就美美地穿著顯擺,結果將腳磨破,奶奶心疼的了不得,後來父親的這份愛心就被母親束之高閣了……

父親是一個勤於行動怠於說話的人,待人接物很溫和,願意多聽別人的意見,尤其是現在年齡大了,聽力不好,長久的賦閒在家,除了精心地侍弄幾畝銀杏園和杞柳外,更是不願意說話。今年,父親的老師的孩子從北京來看他,父親竟如同孩子一般打電話給我,讓我回家陪著人家說說話。記得在《父親的田園》一篇文章裡我寫過老年後父親的愈發沉默,與父親交流的不暢,其實我應該理解父親,“一等人用眼教”這是父親說的,那麼父親看我的每一個眼神裡都飽含著濃濃的愛意與關切,這就足夠了。

母 親

對於大多數女人來說,母親是個幸福的人,畢竟一輩子陪在親生父母身邊的女人還是少數。母親是被爺爺奶奶寵溺著長大的,一些原本農村人應該熟知的活計母親是不太懂的,年少時爺爺奶奶給了她一個相對富足的家,成年後又有父親的呵護,老年了,孩子基本算是孝順,因此母親算是有些福氣的人。

對我來講,母親是個嚴厲的人,在家中,自記事時起,我的所有皮肉之苦都是母親賜給的。我的家在蒲汪村,小時候村子像個孤島,四周都是寬寬的河溝,村子只有南門一個出口與外面相連,因此戲水與溜冰是村裡孩子主要的遊戲。但是母親是不允許我下水嬉戲或溜冰的,有一次因為偷偷下水被抓住,母親為了懲戒我,讓我長長記性,就把我的頭狠狠摁在水裡,因為不能換氣,嗆了好多水;還有一次因為溜冰弄溼了棉褲,也換來一頓胖揍。由於村莊臨水而坐,河溝內總能抓到一些魚呀、蚌啊、螺螄之類的東西,一箇中午,我興沖沖地告訴母親在二虎家吃了炒“烏了牛”(也就是螺螄),沒想到母親又用尺子招呼我屁股好幾下,並且嚴正地告訴我,“烏了牛不乾淨,有細菌,吃了容易得粗腿病(血絲蟲病)”。當然,成長的日子裡,母親對我的懲戒遠不止這些,今日細想起來,這些懲戒來自於母親對孩子成長的擔憂,表達的是一位母親拳拳的愛意。

為了讓母親少受一些農事上的勞作之苦,奶奶讓母親學裁縫,在一個秦姓師傅的指導下,母親很快就學成出師,後來加入村裡的縫紉組、公社的縫紉社,再後來在自家開了縫紉鋪。那個年月,縫紉絕對是一份很養家的職業,由於母親自己會剪裁,所以十里八鄉的鄉親常常拿著布料找母親做衣服,一般的衣服手工費2元錢,盤扣的衣服因為費工夫,當時要3元錢。由於活計多,母親常常勞作到深夜。因為母親的手藝,我的童年少年時代過得相當顯擺和臭美,時而不時的就會有新衣服穿,這絕對引起了玩伴們的妒忌,記得有一回穿了一件新的人造棉白褂子,後鄰一個油漆匠的兒子問我想不想當解放軍,我說想,結果他用油漆把我的褂子塗成了綠色,害的母親拉著我去找人家。

隨著爺爺奶奶相繼離世,母親的生活壓力相對大了些,好在她的孩子都已經成家立業,可以適時提供些幫助,近幾年,由於年歲大了,身體出過幾次問題,尤其是2005年,出現了腦梗,幸虧當時我的妻子及時把她送到醫院搶救,才沒留下後遺症,現在身體很硬朗,還經常到老家附近的廠子裡和同村的老太太們撿白果。

現在母親很知足,只是有時覺得孩子不在身邊,她和父親有些孤單,希望我和妻多回家,我想我和妻一定會做到的……

家事到此就暫且駐筆了,剩下的部分想讓我的兒子來延續,還是讓孩子用他的目光和筆觸來揭開他的記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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