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俺的奶奶

閒來翻看戶口簿,無意間又看到了那個不是名字的名字:齊楊氏。它的主人便是俺的奶奶。

中華民國二十年(1931),奶奶出生於距離我家有七里地遠的梁廟村委楊莊。在奶奶還小的時候,他的生母就去世了,後來又有了個繼母。奶奶有同父同母的姐姐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各兩個。她既要幫大人幹活,又要照護弟弟妹妹,所以童年很淒涼、難過。民國三十八年(1949),19歲的奶奶與17歲的爺爺結婚。雖然奶奶個頭不高,又是小腳,但是幹起活來卻巾幗不讓鬚眉,無論是地裡的農活,還是修路、挖河之類的工活,她都能一直堅持到最後。也正因此,奶奶晚年時腿腳病的嚴重,基本上與殘廢無異。

1952年,我的姑姑出生。在那個異常艱苦的年代,農村基本上都缺衣少食,吃了上頓沒下頓。奶奶曾講:那時候為了餓不死姑姑,她在生產隊幹活時,常常偷著把紅薯片子塞進鞋裡,穿回來再洗洗給姑姑吃。看著閨女香甜地吃著,作為母親的奶奶,早該忘記了曬乾了的紅薯片子把腳硌出血的痛苦滋味了吧。正當姑姑一天天長大之時,我家發生了一場變故:爺爺的嬸子非讓爺爺與奶奶離婚,另娶她寡居的外甥女。而爺爺好像也十分樂意那樣做,一心要離婚。由於他嬸子在家中是說一不二的主,所以剛開始太爺沒有說什麼。而太奶自從嫁到我們家後,就沒少受氣,自然也沒有什麼發言權,儘管事情牽涉到她的兒子與媳婦。同為命苦之人,太奶儘管對她的兒子不滿,可又不便發作,只好背地裡支持奶奶打響了一場婚姻保衛戰。這場戰爭究竟打了多長時間,已經無法確知。但是,從1952年姑姑出生,到1963年大伯才出生,這11年裡爺爺與奶奶連一個子女都沒生育過可知,這場戰爭持續的時間並不短。戰爭的結果是,受夠了村裡人風言風語的太爺將爺爺打跪下認錯,攆走了那個女人。1966年,我的父親出生。1969年,我的叔叔出生。這時,奶奶已近不惑之年,對小兒子格外疼愛。只是,叔叔還未滿週歲,就因病過早地離開了這個世界。40歲的奶奶因為悲傷過度而大病了一場。

散文:俺的奶奶


1975年,姑姑生下了我的大姐。緊接著,1976年,二姐出生,1977年三姐出生,1979年表哥出生,1981年小姐出生,1984年堂姐出生,丁卯年正月(1987年2月)堂哥出生,丁卯年十一月十二日(1988年1月1日)我出生,1990年3月妹妹出生。奶奶一生中幾乎沒有享過什麼清閒,兒輩還沒有長大,孫輩又已來臨。有時需要一下子照護好幾個小孩子。姑姑家幾個孩子的童年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我們家度過的。也正因如此,幾個姐姐每次打工回來,總是先買東西來我們家看她們的姥娘,之後才會去姑姑家看她們的母親。尤其是大姐,在我們家生活了八年多,直至該上學了才回自己的家,不過,一到週末她還是會迫不及待地回到我們家的。我總是感覺跟大姐特別的親,在她面前一向內向的我沒有一點兒不自在。我曾經向奶奶提起過這種感覺,奶奶笑著說:“誰叫她是你姐呢?再說,你倆也正好同一個屬相,都是兔子呀!”大姐一直關愛著我們成長,直至我們長大後,還在為我們的婚事操心。僅僅為我,大姐就先後介紹了兩個與她同村的姑娘與我相親,她們倆都很好,只是我,讓大姐失望了。

等我們都漸漸長大後,奶奶也老了。首先,是她的耳朵背了。跟她說話時,聲音稍微小一點兒,她就聽不見了。然後,是她的腰彎了,腿腳也基本上殘廢了,身體質量每況愈下。可是,俺的奶奶她依舊閒不住,見大家在地裡幹活,她就挪著一雙小腳,拖著個小耙上地裡去攏散亂了一地的麥秸稈或玉米葉子。深秋時,她還喜歡慢慢地攏樹葉回來燒鍋。有時,她還會讓我替她穿針引線,以便她做針線活。我擔心她眼不好使紮了手,就勸她別幹了,她總笑著說:“孩子兒啊!放心吧,奶奶看得著,看得著!”沒事的時候,她常坐在門口,見人就打招呼,也不管認識不認識人家,聽見聽不見人家說的話。

2012年正月初四上午十點半,疲睏的奶奶躺在了灶屋裡鍋門口的柴火上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她走的是那樣的安詳,那樣的安然,那樣的安靜,沒有驚動任何人。大家吃完飯都出去玩了,奶奶坐在鍋門口取暖。等我們回來,她已經走遠了。人家都說奶奶是積德行善了,所以走的時候沒有受一丁點兒的苦罪,而且剛過完年,親戚朋友都在家,還增壽一歲——儘管這年才過了四天。兩天後的傍晚,天還在陰著,我們把奶奶送進了她另外的那個家。合棺時,我見了奶奶最後一面,她還是那麼安詳,跟平時睡著了一個樣——我從小就喜歡跟奶奶睡,直至我上了初中,離開了家。奶奶剛入土後,一直陰鬱著臉的老天爺禁不住內心的傷痛,流下了淚水。眾人走後,我俯下身子拍了拍墳上的新土,與奶奶做最後的告別。我知道奶奶一定會聽見的,而且又該說了:“俺賴盼子,孩子兒啊!別再瞎折騰了,照護好文子(奶奶一直這樣稱呼她的曾孫子、我的兒子),跟文子媽好好過日子吧!”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又夢見了小時候的那個黃昏,我與奶奶去收晾曬的醬豆子時,因為盆太沉重,只好俺娘倆抬著。抬著抬著,不覺間我們都已經氣喘吁吁了。我對奶奶說:“俺奶,等我長大有勁了,再收醬豆子就不用你來了,我一個人就能把它搬回家了,你管好好歇歇了。”奶奶笑了,逢人便說:“俺賴盼子懂事了,知道心疼奶奶了。好啊!好啊!好啊!”

現在,在家每天清早一開門,便看到了長眠於門前田地裡的奶奶。奶奶周圍還長眠著我的太爺和太奶,而且我們就在她身旁住,她一定不會孤單的。每次回來,我總是先去看看奶奶,撫摸著墳上的草,再與她說說話,最後才回家。

奶奶,你的賴盼子又想你了。你在那邊還好嗎?我又想與你一起去掃樹葉子,去攏麥秸稈,去抬醬豆子盆了。奶奶,你以前就喜歡坐在門口曬太陽,現在又在咱門口看門,還看著那麼一大片莊稼地,每當看著它慢慢成熟豐收,你肯定又該在夢中笑醒了吧!又該在心裡盤算著:該是時候去攏麥秸稈了吧?(齊雲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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