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版」立軸·風箏,文



「語音版」立軸·風箏,文/肖雲儒

天氣漸漸地暖了。陽光一日好似一日,春風一日暖似一日。在凜冬的嚴酷閉鎖下,春在大地上蹣跚著走近了。

  但我只能在高樓的夾縫中為這個步履艱難的春天鼓勁。此刻我眼中的春之姿色,很合了“陽春煙景”四個字。陽光下的大地,總好似被一層薄薄的霧嵐迷濛著。

  我住的小區,南面緊鄰著一座公園。因為疫情社區封閉了,輕易不能出去,每天只能在20多層高樓的陽臺上尋找、親近春天。陽臺與公園之間又豎著兩棟高樓。我便穿越兩棟高樓之間一個二十來米的空當,在長條形的立軸畫框中,領略春色緩緩的步履。

  這幅立軸山水實在有點遠、有點窄,很難看真切春的面目。我不得不輔之以望遠鏡,對著樓群框出來的這幅立軸,上上下下掃描,細細地感受。苞物眾者莫大於天地,這個艱難而漫長的冬天,讓人盼春之心實在太急切太急切了。

  這些天我便是這樣反覆品著這幅立軸山水,祈望著冬春交替的腳步快些,再快些。

  開始,我看到灰色的雲影下,是一片枯槁和蕭索,以及在枯槁和蕭索中挺出身子的常青松柏。然後有一天,突然看到綠意開始點綴、散漫,似有若無地在蕭疏中一點一點探出頭,是那種嫩得透明發亮的綠。不久便連成片,漸漸成了氣候。

  綠不動聲色地濃厚著,不經意又看到了黃花,是臘梅,還是迎春花披紛的枝條呢?又看到了白花,那該是杏花了,也許間或有大朵的白玉蘭?不久,粉紅色摻和進來,那該是桃花綻了,記得公園裡是有好幾叢桃樹的。接著,荼糜著一襲長裙,像名模那樣走著一字步嫋嫋婷婷過來了。對了,去湖心島的石橋邊,是有個荼靡架的,就是崑曲《牡丹亭》杜麗娘吟唱的那種荼靡架。一汪靜水,隨意灣在旁邊,花下有石桌石凳供人休息。

  透過這拉遠了的立軸,是無法看到全園子的奼紫嫣紅的。但近20年與它緊鄰,我能夠想象出湖心島在陽光和春風中的景象。因為浮於湖心沒有遮擋,那裡有著全天候的陽光照射,從早晨六七點鐘到晚上六七點鐘;有著全天候的微風拂面,從初春到深秋。圍著它的總是浮萍與荷花,水波和遊艇,歡聲笑語貼著水面層層傳遠。那是一片水光飛入林,千竿竹影亂登牆的畫中之景。我因此將它命名為“太陽島”。

  島上有閣,閣內有瑜伽館,訓練者盈門。主要是女士們,不但熱心健體,且漸漸聚為一個生命觀共鳴的群體。太陽島上,人雖絡繹不絕,卻分期分批而錯落有致,並不嘈雜擁擠。

  一大早,這裡是老年人打太極拳、練太極劍的地兒。接下來便是健身操、新疆舞,還有海軍舞。舞者極其投入,音響、服裝一律自費籌辦。

  太陽高了,散步的人三三兩兩悠閒地從這裡穿過,駐足看湖、看閣。太陽當頂,這裡會有一段中場休息。下午三四點以後,“老頭會”開場,老友們在這裡發呆、閒聊、觀棋,閒吃蘿蔔淡操心。

  斷霞散彩時分,雲歸而水天漸暝,交誼舞隆重登場了。典雅高貴的華爾茲在自帶樂隊的伴奏下旋轉起來,交響舞曲挽著水波起伏。而湖邊的樹叢中,戀人們正享受著青春最美好的時光。

  我就這樣沉浸在自己心中的立軸春景之中,和這個在濛濛中兀自美麗著的公園對著話。我看著它從綠起步,春天怎樣一筆一筆將它畫成了風景。天地的生命在這畫幅上洇開,人間的色彩在畫幅上運行。眼看著這園子由稀稀落落而熙熙攘攘,而喧喧鬧鬧。這個生機勃勃的小世界,生活無時不刻在進行。

  三幾天前,上午10點左右吧,我在望遠鏡中突然發現了一隻風箏!是的,一隻風箏從太陽島升了起來。

  它從花樹中飄出,起初似有猶豫,或者力道還不足,上去下來,飄飄搖搖。很快便在春風的鼓盪下,攢足了勁躍過高樓,翱翔於金光藍天之中。

  這天,天空是那種觸摸不到藍的藍,日光是那種看不見金的金,依然洇漫著一層薄紗似的嵐。春天似乎還被這霧氣淹留著,不能盡情綻放。但風在無語地絮叨,雲在依戀著徘徊,水光瀲灩如眼波流盼。風箏牽動著我壓抑了多少天的情緒,朝高天遠雲飛去。風箏引著一根長線,電線般地接通了天地人間,直插進花樹掩映的水下。

  這時候,內心深處泛起了那麼深那麼深的寂寥和哀傷。漫長的冬季加於這塊大地的傷口並沒有平復,在陽光的灼照下此刻開始隱隱作痛。那些像漢白玉雕像一樣的白衣戰士,那些和死神糾纏廝打的專家醫師,那些不屈的武漢人和支援武漢的人中,有我的同學和朋友,有我們共有的歲月記憶。……親人們,你們承受了多麼大的壓力和犧牲!

  多少人已經見不到這個春天,見不到這些春芽和春花了。他們已經化為春泥,在綠色的浮萍和銀色的游魚下面,無聲無息地肥沃著這池春水和這塊綠地,美麗著我們這些生者的生命。他們奉獻自己的生命,探索著人類在疾病和苦難中邁步的前路,啟示著也營養著我們這個地球上最大的中華族類,啟示著也營養著這個星球上的各個民族,我們這顆在太空中孤獨著的幾十億人的星球。

  我一時無語凝咽。越飛越高的風箏,請你捎去我的問候、我的思念和綿綿無盡的感恩。這個日漸溫暖的三月,全球正在協力書寫悲壯的春天交響曲,它的第一樂章,毫無疑問應該冠名“春泥”,是的,當然應該是“春泥”。

  春泥、春芽、春花、春色,讓我對人類是那麼有了信心。

  種子為什麼有那麼強大的破土生長的力量?是因為有不斷強壯著它的泥土。春芽的生命深植於春泥之中。在春濃花盛的季節裡,春泥可能看不到新綠弄風的春景,卻一定能夠感應到、領略到春雨綿長的、含淚的感謝。

  在長江和漢水的嗚咽中,耳畔響起了防疫前線戰士們決絕的呼應:

  若我歸不來,

  也如歸來一樣,

  倒下的是軀體,

  站立的是永愛。

  晴川芳草都還在,

  就有風雨故人來;

  萬籟俱寂曲還在,

  就有知音遇琴臺;

  只要黃鶴樓還在,

  黃鶴就能飛回來。

  2020.3.10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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