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醜醜的紙活店 鐵素

醜醜的紙活店

故事:醜醜的紙活店                   鐵素

街道里由遠而近傳來悽楚委婉的鎖吶聲,聽的人麻木,怎麼悲歌和喜調分不開呢?醜醜很想聽悲調,比如《八仙慶壽》《哭靈》《大出殯》《苦伶丁》的悲聲,這大概與他的職業有關。醜醜開個紙活店,最盼望冬天這個季節到來,紙活訂單會多一些。因為俗話說“霜前冷,雪後寒,咳嗽老人難過年。”不知怎麼,醜醜愛看白事宴人家在街上堂祭、挽祭,看人家悲悲慼慼的過程仔細打量看看他的傑作——那些人人馬馬,轎子騾馬,童男童女的紙活,喜在心的是又賺了一筆錢。

街頭又來了鎖吶聲,一路悲聲。這次的堂祭是這個小鎮子的最排場的一家。紙紮引路菩薩,打路小鬼開道,燈幡、香幡並排,名旗、挽帳、花圈、遺像、貢桌一排,披麻帶孝,孝男孝女們隨後,穿白帶號,六親跟著,開成一支肅穆長隊,緊隨其後的紙紮造型逼真,凡陽間人所用之物,一概俱全。三層樓、寶馬臥車、紙馬,抬轎的坐轎的等,好傢伙足足有一里路長。紙活好眼熟,卻越看越扎心。醜醜盼死人,卻不想看這家等於全部展覽他手藝的人家擺闊。這是昨日等於搶他紙紮的那家人,拿了他所有的紙紮,卻給了兩張百元票,還不夠買紙呢。

說起來也晦氣,碰了個稅務局長派來一夥手下的來買紙活,這哪裡是買紙活,簡直是搶!七嘴八舌堵住醜醜訂貨。醜醜就算正常價給他,也架不住那些人油嘴滑舌地說:“我們給局長拿去,局長還能讓你吃虧?下回徵稅少交點不就出來了嗎?”

“你不用死摳,你在這兒多算錢,你想想日後......”

“留下點紙錢好不好?”醜醜和媳婦爽爽哀求。

“哎呦,死腦筋。紙錢值幾個錢?”

“兩百塊錢夠買紙不夠?”說著掏出二百元遞給他。

才說了,就拿了,也不管是不是別人家先定的,七手八腳,揀現成的,小件一人提在手中,大件兩三個抬著,醜醜和家人架不住這夥人說的說,拿的拿。

醜醜媳婦爽爽想說,慢走——心下說,店裡有個暗成規,所有預定的紙活,先留定金,統計了件數,紙活都做成半成品(背後留一個口)等都付費了,才糊好最後一個口,由她再仔細檢查,確定沒問題才派自己的老公用車送去,定的少的當然是主家自個順便帶走。

可是這家人派來的這夥愣頭筋,不知道這規矩,藉著局長的威力,不由分說,爭先恐後,應有盡有地拿走了!看他們那耀武揚威的樣,爽爽氣得一跺腳大手一揮:“算你媽耳根,不信你們不回頭找老孃來。”問題是爽爽沒讓醜醜知道她留這一手,醜醜粗粗拉拉,平日他只管拿工具車送貨,然後把算回來的錢交給爽爽。然後默默地剝些秸稈拆些紙張,這回醜醜沒有去送貨,人家有車,眼睜睜地看著人家把貨有一沒二地拿走,他的店就像土匪洗劫了一樣頓時空落落的。那些還沒貼上紙的秸稈,顯得空洞殘破不成樣子。

唉,惹不起啊,人家是稅務局長,拿個紙條筆劃拉幾下,就叫你招架不了,醜醜眼閃目眩,立刻躲進店裡。

醜醜婆姨叫爽爽沒叫差,心氣大豪爽,她的男人醜醜顛倒像個女人家,心窄,動不動愁苦。爽爽比醜醜肚量大,有心計,遇事不慌,什麼事都會動腦筋。婆姨爽爽好像對街上堂祭的這一幕渾然不知,依然象往常一樣做著手裡的營生。紙紮的觀音菩薩,神態祥和,目空環宇。此時看見醜醜不像往常站臺階看自己的傑作,蔫頭巴腦地返身回來,就知道今天的堂祭遊行是昨天那家大局長的。

她邊幹活邊在仔細咂摸這件事,局長來買東西本是件好事,但是那個和搶一樣的陣勢讓人氣肚子。本來每件東西開個口子,是她的秘訣,可現在讓人家拿走,就隨他瞎用去,肯定不地道,如果這局長是個精細人,肯定會返回來的,到那時她爽爽就有了解釋權,哪怕誤會了也會解釋清楚的。可是,他打發了人,隨便丟了兩個錢拿走,到現在也沒個音訊說長道短,要想辦法叫他知道呀,用啥辦法呢?她想起前段時間兒子叫他買錄音機,這手掌般大的東西,買的時候她讓店主試了試自己撥弄了幾回,還挺好,關鍵是自己也會用了,心裡就有了主意。

看醜醜被昨天的事氣得不輕。就說:“醜醜,多大個事,值得氣肚子?彆氣了,我能叫他,把錢送回來。你信不信?”

“你可不要瞎幹,人家是稅務局長,咱做這個買賣不容易,他反臉了,二指條條瞎胡拉(寫)幾下,咱就得多出稅錢,咱的紙活錢沒掙上,倒叫人家麻纏住,可怎辦?”

爽爽說:“躁你的。咱又不跟他硬上,我用個軟法法,就能叫他把錢乖乖的送過來。你信不信?你要不信就到院裡剝秸稈皮去,完了再買膠布去。昨天一場“掃蕩”把預定的幾家東西也叫蕩走了,還得趕營生!要不,訂戶來了乾瞪眼。”

醜醜對老婆的計謀不懷疑,但實在不知就裡,拉著一個南瓜臉,“哼!就你日能,人家還給你送回錢來,做你的春秋八百年美夢去!”他像得了重感冒拉不起精神來,昨天一屋子的東西,大致5000塊打水漂了。他著實心疼,氣哼哼地到院子裡剝秸稈。然後聽老婆話到超市........

是夜,一座別緻的小樓後面有一排樹,樹頂上有月亮。還有點風,風中傳來一個老奶奶的聲音,正好鑽進一個窗口,進了勞累了一夜的稅務局長的耳鼓,一個悲悲慼慼的聲音,在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地哭訴,兒啊,你缺德。活人們燒了紙活,為的是叫死去的人在閻王小鬼面前少受罪,你把不出錢的紙活摟回來,人家打我咧,嗚嗚嗚........”

半夜三更,睡夢中,驚醒了局長夫婦,局長朦朦朧朧以為是做夢,直到清醒了覺得奇怪,他坐起來再度聽了又聽,“哎呀,是媽跟我說話?三天鬼魂趕不走的傳說,難道是真的? ”

局長夫人戰戰兢兢說:“你也聽見了?鬼哭咱,與你的流年不利,快起來看看怎回事。”

話音剛落哭聲又起來,而且被風扯得一縷縷的挺嚇人。局長夫人趕忙拿被子蒙上了頭。

“啊呀呀——活在陽世間的人,——不曉得陰間的事情,燒紙活要新,——我們做鬼也安然。你給我的樓有窟窿,馬腿瘸的不能騎........嗯哼哼——老孃哭聲聽起來就像活著的時候。

稅務局長壯了壯了膽,披上衣服下床,哭聲竟然戛然而止。他拿了一支手電,一件挨著一件的查看紙活,果然,一匹紙馬腿的高粱杆折斷了,叫扛祭的人弄折,還是紙活店的人還沒按好?他回憶了一下白天去拿紙活的那夥人,得意洋洋地在他跟前邀功說,在紙活店拿紙活不碼事,說拿就拿,紙活店的老闆講價不講價一個樣,沒人聽他的。

局長當時覺得自家局裡的人雖然有點仗勢欺人,但事情明擺著,有稅務局招牌,就算自己去把錢一頂一的算清,估計那一對夫婦不敢高算。到什麼時候,街上做買賣的一聽工商、稅務就主動鬆手,買啥東西沾點便宜不可避免的。

局長蹲下藉著燈光仔細查看,噫,這折了腿的紙馬自己還不會弄, 如今找人固定馬腿還行不行?要不就算了吧,一半件想必不礙事的,轉而一想,不行呀!人常說哄鬼,可哄得是自家的媽呀,馬腿折了哪能騎它,來,看看汽車,怪,汽車車底盤沒糊好。三層樓,背後開口,難道要重扎一匹馬,重扎一座樓?這一堆紙活一火燒了重買?

關鍵是昨天堂祭拿這東西祭了一天,親戚朋友都曉得,提前燒,事情漏出去,叫鎮上的老百姓哭死,把店家請來補救,不好意思,拿紙活的時候這一夥手下不知道怎耀武揚威的折騰人家,就算逮了大便宜,但是粗粗拉拉,沒看好就扛上回家,怪不得媽託夢說馬腿折,樓房破,還真有,這事怎辦?唉,做個白事宴不容易,千人百客的,事情太多,不能一一自己去做,這不,這夥人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

媳婦說:“還能怎,200塊買這一堆紙活肯定不夠,陰魂也不讓。趕緊說好話去,請人家來補救,該出多少錢出多少。要不鬼嗚鬼叫,我可受不了。再說,叫這事潑了運氣(衝成晦氣)後悔都來不及,以後賣良心的事少做,啊?!”

局長對媳婦說:“你說怪氣不怪氣,以前也聽說,有人給他爹燒了一匹斷了腿的馬,老子幾次託夢,說那匹馬瘸的不能跑,誰想到,咱媽也哭哭啼啼,不能不相信了。看來人不能欺,鬼也不能哄啊,聽你話,天明就去紙活店結算錢,順便叫人家上門把那些殘腿破窩的修補一下,對咱媽是個交代!

媳婦說:“原來你就不該叫那一夥去給你辦事,做事不辦事還壞事。文魁武魁,頂不上一個破鍋盔。”

醜醜接過局長的錢,兩口子蹲下、站起忙活了一上午,終於把殘破的紙活和每個暗釦悄悄弄好。

是夜,醜醜用手指捅著爽爽的胳肢窩,硬要叫他說出“錢能回來”的秘密。爽爽只好拿出那個兒子還沒來得及用的錄音機,打開按鍵,醜醜聽了狀如奶奶的哭聲,奇怪地對爽爽說:“你怎知道人家媽的嗓音?” “哪兒哪,半夜,而且有風聲助陣,鬼嗚鬼叫,誰能辨別出是不是他媽的聲音?主要還是“樹經不住千斧,人經不住鬼纏,”當官的最怕鬼纏,官帽子跌了還了得?要不,他為甚趕緊來算錢?”醜醜信服了爽爽要回了錢,又不損人面子的妙招,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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