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基層定點醫院真實講述,從「裸奔」狀態收治到患者完全清零

武漢基層定點醫院真實講述,從「裸奔」狀態收治到患者完全清零

今天,系列「戰疫」主題紀錄片《在武漢》第三集《這裡是前線》如期在B站上線。這一集的故事發生在江夏區中醫院。第一次注意到這家區級醫院,是因為我們要去那拍黃維——開著長安牌小汽車,單騎千里馳援武漢前線的一位四川醫生。

醫院遠離Figure《在武漢》攝製組駐留的中心城區,外觀也不如市中心的醫院那麼起眼氣派,我們的車開過了,因此比預計的時間晚到了一會。我們下車試圖聯絡正在工作中的黃維,一個穿著醫院工作服、戴著外科口罩,一直等在路邊的中年男子迎上來,用低啞的聲音問你們是來拍黃維的吧?

武漢基層定點醫院真實講述,從「裸奔」狀態收治到患者完全清零

只當他是與黃維共事的夥伴,聊了一會,問他哪裡去找院領導獲取拍攝許可,才知道這個疲憊的中年人就是江夏中醫院的院長韓勁松。當時封城甫半月,韓勁松明顯還在疫情的重壓中喘不過氣,但他有點不願意提自己的工作,只說,你們好好拍一下黃維醫生。黃維的到來是封城後重壓下的他最感動的事情之一。

另一件支撐他挺下去的事情則發生在封城當天。1月23日,醫療力量相對薄弱、防護物資嚴重不足的江夏區中醫院,被列為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定點收治醫院,成為全武漢市首家清空普通病人,專門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中醫醫院。

韓勁松和其他院領導給全院開動員會,其時中醫院已經有一些醫護人員倒下,他既憂慮全院上下的安危,又不免擔心動員效果。沒想到會上幾位已經退休的科室老主任主動請纓,說非典都經歷過了,他們有經驗的老主任一定要上前線。未及說完這段話,韓勁松淌下的熱淚已經打在了口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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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江夏區中醫院的隔離病區才能體會韓勁松和這所醫院所揹負的真實壓力。事實上,一位我們採訪的進駐醫院的江蘇援鄂醫療隊的護士說,從來沒想到醫院的條件會如此薄弱,連重新劃分清潔區、緩衝區和汙染區的醫護人員通道,也是醫療隊大年初一到達後臨時緊急搭建的。

2月11日,Figure《在武漢》攝製組第一次進駐拍攝時,發現多數醫護人員戴著普通的外科口罩,尚且不如攝製組佩戴的非醫用N95型號。「和1月20多號那時候比起來,現在已經好多了,那時我們幾乎是‘裸奔’狀態,沒有什麼專業的防護配備就直接頂上去了。現在物資也不足,你看我們防護服穿的也不一樣,很多不在最前線的還在穿非醫用的,每次眼見第二天就沒口罩或者防護服了,但韓院長他們就有辦法替我們搞來新的。」一位醫生在採訪時透露。

與兩座「神山」和大家熟悉的武漢協和、同濟、中南等知名三甲醫院一樣,這裡也是這場「武漢保衛戰」的真實前線。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江夏區中醫院生生扛了43天。3月6日,醫院最後18名新冠肺炎患者被送往江夏區第一人民醫院。至此,江夏區中醫院的新冠肺炎患者全部清零,成為武漢首家患者全部清零的定點收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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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勝利的歡呼聲,但從幾位前線白衣戰士難得休整的喘息中,我們可以聽到另一種前線的真實聲音,理解他們的愛與痛、委屈和悲憫、困境與堅持。

黃維:一個人的援鄂醫療隊

受 訪 者:黃維

居住地點:四川省大邑縣

所屬職位:放射科醫生

基本經歷:在微信群中收到武漢同仁求助信息,一人一車,千里馳援。

我叫黃維,來自四川,是一個放射科的影像醫生,2003年參加工作,到現在17年了。

非典的時候,我剛剛分配到樂山的一所醫院,就被派去值守火車站。我在那連續待了一個月,每天的工作就是測體溫。

工作之後,有時候我會思考,病人需要什麼?其實有的時候病人需要的可能僅僅是一個安慰。特魯多的墓誌銘上不是寫了「有時去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麼。其實你安慰對了,可能你倒一杯水,他的病能好一半。

通過這些工作經驗的積累,2008年地震的時候,我主動跟醫院報名要求一定要去災區。後來我以外科醫生的身份,去了都江堰援助。

如果沒有過這兩次經歷,我肯定對自己不會有那麼大的信心。

我執業資格證上面是三個專業:外科、耳鼻喉加上影像。很多人可能對影像醫生有誤解,認為影像醫生就是一個拍片的。其實不是,所有臨床醫生學過的東西我們都要學,然後我們還要另外加一年的專業課,這就是我們影像醫生和臨床醫生一個小小的區別。現在可能在全國,從事醫學影像診斷的人,相對整個醫護隊伍來說,比例是比較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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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射科醫生 黃維

今年大年初二,是我最後一天在大邑縣的醫院上班。原本計劃春節過後到成都工作。29號晚上,在醫學影像交流學習群的一個分群看到了宋傑醫生髮的求助信息:「有沒有來武漢的?來這邊支援的,科室頂不住了……」我馬上就報名了。

我覺得一個醫生在這個時候就該幹這個事,這只是去做自己的本分,也沒有什麼說有多大的力量。

1月30號晚上,江夏區中醫院的沈雁醫生給我發了他們醫院韓院長的電話。我就給韓院長打電話,說了我自己的情況:首先我是醫師,我能幹什麼,然後為什麼要來。韓院長就說我可以來,讓我把身份證號,職業醫師證的證號發給他,他可能要去指揮部開證明。

當時他問我怎麼過去?我說開車。因為飛機票買不了,動車票也沒有,只有自己開車。

第二天下午5點多,他給我發了一個微信,說可能待會兒把醫院的證明用手機發給我,7點過的時候我收到了證明。我的行李箱是提前就放在車上的,晚上又去買了尿不溼(注:Figure去拍攝時,他也提醒攝製組要穿紙尿褲進汙染區拍攝,因為要出去上廁所的話會浪費一套寶貴的防護服)。那個時候知道大概很快就要出發,就把這些簡單的準備工作做了。

報名跟出發之間隔了兩天時間。

武漢基層定點醫院真實講述,從「裸奔」狀態收治到患者完全清零

我有兩個兒子,大的11歲,小的四歲多,平時和岳父母住在一起。從家裡走的時候,他們送我上車。我和兩個兒子擁抱,大兒子差點哭了,跟我說「爸,你別去」。然後我就問了他一個問題,我說現在我們(國家)遇到困難了,你是讓爸爸去做一個什麼樣的人,迎難而上還是懦夫?他說「迎難而上」。我沒想到他會去選擇迎難而上,我覺得這會對他以後有很大的影響。

出門之後,隔了二三十米,我還聽到兒子在叫爸爸。

我老婆是護士,上班的醫院已經確診了3例,她們醫院專門開闢了一個隔離用的病區。她每天還要去大邑縣最早的一個隔離點,去看她被隔離的同事戰友,所以我走的時候她沒在家的。

有些話不是那麼好說出來,我就用寫信的方式給她留了一封信,拍了一個照發給她。我希望她放心,我說鍾(南山)老爺子80多歲了,他都可以,我現在這個年紀為什麼不能呢?沒有理由。

那個時候我已經走了,她不支持也沒辦法,但是她給我發的微信我還是很感動。至少她明白我真是願意過來做這件事情,幫助這邊的戰友減輕一點工作上的負擔。

我走的時候沒有告訴我爸媽,因為他們在瀘州老家,後來在路上我發了一個朋友圈,我弟弟就打電話過來。爸媽在電話裡沒有說什麼,只是我弟弟說「媽讓你小心一點」。

大邑那邊的一個朋友給我打電話,跟我求證,我說是,我過去了。他說怎麼不先來我這,我們一人一碗酒,喝了之後你把碗摔了再走。我說那你把酒留著吧,我回來再喝。

也有別的朋友跟我打電話,就說你去那幹什麼,你為什麼不通過這種有組織的去?你這樣沒名沒分的你去幹什麼?他說這個話的意思其實我是聽懂的。也就是你是一個人過來的,萬一你在這邊被感染了誰來幫你解決。我說我心疼這邊的戰友,作為一個醫生現在不去什麼時候去?

我在家裡面吃完晚飯走的,一路開了17個小時,第二天早晨9點在宜昌的大橋服務區吃了早飯。本來準備到冷水或者是白羊塘服務區休息,結果都沒有客房,就在白羊塘服務區把油加了接著走。那時候在下雪,很大。車頂上都是雪,只有先忍著往下開,一直開到恩施的時候實在撐不住了,就在車裡睡了兩個多小時。

醒來之後接著開,遇到一個湖南牌照的車,那個大姐挺有意思的。她到了一個高速口的時候幾次向我招手,我就把窗戶搖下去問什麼事,以為他們需要幫助。結果她說你去四川方向反了,你要回成都的。我說我不去成都,我去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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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時候是下午1點鐘,馬上聯繫了韓院長,說工作的事情。我說我過來是做事的,不是來這邊來添亂或者是有其他什麼目的。

他說:「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你今天休息,明天工作。」我想去科室熟悉一下情況,他就讓醫務科的熊科長帶我去,熊科長說要穿防護服進去。來之前就知道防護服很緊張,我就說不進了,浪費一套防護服划不來。

第二天早晨,我們換了防護服直接進去,就開始工作了。那時候方艙醫院還沒有建起來。科室有自己的病人,還有兩個下面社區的,這三個點加起來,最忙的時候我們科室3個人一天要寫300多份報告。

我最多的一天寫了95份報告,至少不會低於65000張圖像從我眼睛裡過去,一幅一幅去看。可能很多人不瞭解影像醫生在這次疫情當中會有什麼作用。其實我們就是臨床醫生的眼睛,我們幫他們找到肺上有問題的證據。首先要發現有異常,才能給臨床提供更多的信息,他們才知道需不需要去做核酸這樣進一步的檢測。

我們的工作是不能戴護目鏡的。只要一起霧,那個圖片就沒辦法看,到時候一個病灶漏過去就可能造成誤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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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了之後,有一個病人是家屬用輪椅推著來的,感覺狀態不是很好。他沒辦法配合我們,做需要的體位。那個時候我就進去了,幫病人把體位擺好了,然後出來把掃描做了,去寫報告。翻他電子病例的時候,才知道他是一個確診病人。當時他正面對著我,我扶著輪椅,距離肯定是在一米以內的,非常危險。正好有一個戰友把我這一段給我拍下來了。他們可能想著還是給我留點念想吧。

但我們那時候不知道病人已經確診,回來之後自己還在想:那麼近距離接觸,萬一感染怎麼辦?

除了護目鏡,其它都是按照我們正常的程序,該防護的防護,所以雖然想的時候稍微擔了一點心,但是也沒有想象得那麼恐懼。可能作為一個醫生,對這個疾病的瞭解越來越多了。不是說心裡不怕我們就不去做防護,那樣是莽夫的行為,那樣是對自己不負責任。瞭解之後,我們做好防護之後,然後該幹嘛幹嘛,工作還是得做。

我來了之後看到科室消毒的情況,主要還是以噴灑84消毒液,跟我們之前接觸的放射科是不一樣的。我們之前接觸的放射科都是有空氣消毒機的,對醫務人員或者是做檢查的病人可能稍微多一分的保障。我就聯繫成都的朋友幫忙,好不容易找了四臺。

空氣消毒機一臺幾千塊錢,我本來開始是準備自己買的,正好阿里巴巴有個公益項目知道我的事情後,獎勵了兩萬塊錢,我就用那筆經費買了消毒機,捐給了醫院。如果不夠的話,再來想辦法。好消息是廠家說如果這邊還有需要,他們可以想辦法給我們趕(制)。所以先等這四臺到了之後,再來說下一步。

我現在每天走路去醫院。本來醫院安排讓我和江蘇過來的專家一塊坐車過去,我覺得沒什麼必要。自己來了之後,能克服的就自己克服,沒有必要一定非要去坐那個車,就是幾步路,十幾分鐘的時間就走過去了。我儘量在11點之前睡覺,可能人有時候睡三個小時也行,六個小時好像也可以,但是長期這樣還是不科學,一定要先保護好自己,不染上病。因為不能因為我的問題而去讓科室的負擔再加重。

科室裡面的人還是很心疼我,逼著我休息。我來上了兩天班,他們就要讓我先休息,我不願意休。因為我看到他們比我更疲倦,比我更需要休息。科室裡有懷孕三個月的同事,34歲,懷的第一胎小孩。可能很多人都不明白早孕在這個時候是意味著什麼,其實早孕的人在感冒的時候是不能吃藥的,抗病毒的藥可能會導致胎兒畸形。萬一她感染了,這個情況那怎麼辦?所以說我覺得她們比我更需要休息,誰不想休息,是吧?

小艾主任,科室一個戰友,他在科室的操作室一把椅子一躺,下面墊個紙箱子,把腳抬起來放上去就睡著了。我偷拍了他睡覺的照片。我之前問科室的人他們的休息情況怎麼樣,他說小艾最少連續20多天沒有好好休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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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艾主任

對我們這個行業的人來說,我們不能扔下我們的病人不管。他們找我們看病,我們領著工資,是他們拿出來的錢。這次疫情爆發以來,這些醫務人員能夠堅持最大的理由,也許就是

我們不能不管我們的病人。

我現在每天都跟家裡人聯繫,但是也很怕和他們交流。我現在都沒有和他們視頻了,視頻一開起來之後,可能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爸對我倒是很支持,因為他以前也是醫生。他說你就應該去,既然去了你就把你工作幹好,把你應該乾的幹好。

我大兒子寫了一篇作文,是岳母發給我的。他把他的一些想法寫出來了,主要是表達了對我的擔心。他說:「如果你收到那個消息之後,你就會馬上走,希望你永遠不要收到那個消息。」他可能通過網絡對這次新冠狀有一定的瞭解,但是對於一個行業外的人來說,肯定是充滿恐懼的,他最怕我來這邊死掉。後面也提到給我加油,他和媽媽會等著我回去。

我看到的時候覺得他長大了,真的長大了。現在他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以後可能我們做父母的,很多事情要和他商量著來。

我們當地的媒體朋友去我們家採訪的時候,問我的小兒子爸爸去哪了,他說「爸爸在武漢打怪獸」。我走的時候說爸爸可能會去武漢,我要去上班,他說你不要去。我就說你就當爸爸去打怪獸了。

武漢基層定點醫院真實講述,從「裸奔」狀態收治到患者完全清零

疫情之後最想做的事還是看一下老婆有沒有空,有空的話我會和她一起她來武漢,讓她感受一下我們沒有口罩,呼吸武漢的空氣是怎麼樣。

護士長:只能騙患者他的親人被隔離了

受 訪 者:胡琴

居住地點:湖北省武漢市

所屬職位:發熱二病區護士長

基本經歷:自武漢疫情爆發以來,一直堅守在定點發熱醫院工作一線,直到醫院病患清零

我是江夏區中醫院的發熱二病區的護士長,我叫胡琴。

我從事這個職業有29年了,一直在江夏區中醫院工作。當我們醫院作為定點的發熱醫院之後,就把我派到這裡來接任發熱二病區的護士長。

1月20日左右我們科室剛剛確認為發熱病區的時候,是我們最忙的時候。區人民醫院所有的病人,相當於江夏區的病人全部斷要轉至我院,一天要轉100多個人進來。

武漢基層定點醫院真實講述,從「裸奔」狀態收治到患者完全清零

那時候的發熱病區的護士是臨時組合的,手術室的,外科的,內科的,骨科的,我是康復科的,所有護士重新成立了發熱一病區到六病區的團隊。大家一起共同努力來把這些病人安置好,給他最好的治療和護理,當時困難是非常大的。

轉運病人近來之後,我們要確定每個人的身份,落實在哪一個床位,包括接收進來這些病人的整個病情,我們必須都是要了解的,然後還要通知醫生每個病人的床位,最後落實每個醫生,要了解這個病人的病情和開的醫囑,再根據醫囑對這個病人進行治療護理一系列的措施。

我們科室的護士有的是從骨科調過來的,沒有從事過呼吸系統疾病的護理,所以當時大家都有點緊張。隨著一天天地跟病人,醫生開的醫囑和治療,護士們慢慢摸索,向醫生們請教,然後自己利用休閒時間上網搜索,再對這些病人進行護理的時候就逐漸熟悉了。

我從年前一直忙到現在,基本上天天都在單位裡,隨時隨地都在科室裡。有時候我從早上8點一直到晚上10點鐘,才能從這個大樓出去。一天之內我們所有護理人員是不能吃,不能喝,不能上廁所。有的女孩子來了生理期,實在沒辦法就買嬰兒的紙尿褲穿在裡面,這樣才能夠維持一天這樣的。

武漢基層定點醫院真實講述,從「裸奔」狀態收治到患者完全清零

護士長 胡琴

每天工作的時候裹得嚴嚴實實,口罩戴的透不過氣來,大家覺得哎呀呼吸困難,「好憋呀」,憋得真是很難受,戴的護目鏡都經過消毒的,好多護士姐妹眼睛流淚、畏光、睜不開眼,然後就找我們眼科醫生看,知道是消毒液刺激了眼睛,或者紫外線的消毒把眼睛灼傷了,遭了很多罪。我們每次取下護目鏡的時候臉上全部都是花紋,因為口罩的壓迫,還有帽子、眼鏡……我今天眼鏡又沒戴好,有點緊緊的、暈暈的那種感覺。

我們醫院有一些已經60多歲的老主任還要來上一線,院長說他很心疼。其實我也是一樣的,非常心疼我下面那些年輕的護士們。有時候問她們,我說親,你們怕不怕?小夥伴們說:「不怕,護士長不怕,我們就不怕。」

她們都是20多歲,大一點的也只有30多一點點,然後我看著她們真的很心疼。她們除了眼睛受傷、流淚、睜不開之外,有時候對手套過敏,手都腫得像個包子一樣。我看著真挺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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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科室有兩個護士,一個寶寶才4個月就把奶隔了,還有一個孩子是10個月,也是把奶狠心地隔掉了,奔赴一線。她們哪裡有不心疼孩子呢?每個做母親都心疼自己的孩子。她們都不能回家,全部都住賓館。每次我看她們在賓館的時候跟家人視頻聊天,哎呦好想回家呀,想自己的孩子。

我們病區最多的時候是63個病人,當時只有28個護士,分為四班輪崗,工作量非常大。除了給病人進行治療護理以外,還必須要照顧病人的起居飲食。因為所有病人是沒有家屬照料的,都要靠我們一線護理人員去照顧,所以工作量自然而然就增加了。但她們毫不退縮,把病人當成自己的親人一樣,端茶送水,扶病人上廁所

有一天晚上有一個爺爺他沒有人照顧,護士就守在他身邊。他當時的病情吃不下東西,就沒有營養,很難恢復,護士姐妹們就把牛奶拿個吸管餵給他喝,爺爺說喝不下,護士說:「你喝一點喝一點,你喝了之後才能夠讓你的疾病好。」爺爺是一個慢阻肺肺心病的病人,下床之後就會呼吸困難,氣喘。我們護理姐妹們就說「爺爺你今天聽我們的勸,千萬不要下床了」,一直守著他,守了一晚上。

還有一位爺爺,來的時候是他老伴把他扶來的,然後老伴就走了,再也沒有來過。我跟奶奶打電話,她說:「我來了之後會增加一個人的感染風險。我年紀大了,有高血壓、心臟病,我是不會來照顧的。如果我被感染了,我的兒女也不會來的,你不要再打電話了。」我跟她說,爺爺病危了,想見您一面。她還是說不行,不會來的,她說爺爺辦了遺體捐獻,如果爺爺走了你們直接跟社區打電話,不用跟我打電話。然後我又給他兒子打電話,他兒子說那你能不能給我提供N95的口罩?有N95的口罩我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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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些爺爺都不知道。爺爺當時這樣說的:「能不能讓你給我婆婆打個電話?我想讓婆婆來照顧我,我好像快不行了,能不能在我死之前我想見一下我的婆婆?」我們都不忍心去告訴爺爺真相,就跟爺爺說婆婆被隔離了,您的兒子也被隔離了,都來不了。

他埋怨我們,以為我們沒聯繫。每次跟他進行輸液、上氧治療的時候,爺爺就說:「你們好狠的心,怎麼都不通知我的婆婆來?」我們的護士很委屈,但還是不忍心告訴他真相,就跟他解釋:婆婆真的來不了,因為被社區拖去隔離了。爺爺說:「哦,被隔離了,是來不了了。」

我說:「爺爺你有什麼事就跟我們說,我們正在積極地跟領導溝通,把您送到更好的醫院,會把您救活的,您放心。」雖然他的家人放棄他了,但是我們醫院還是希望盡我們最大的能力去幫助這個爺爺,給他更好的治療。後來在我們主任、我們院領導的支持下,我們就把他轉到上級醫院去了。爺爺一直到轉院之後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現在我們都對所有病人都有經驗了,大家感覺到流程和護理的步驟進入正軌之後,做事就沒有那麼緊張了。我記得有一個病人,來的時候心情非常不好。他是從別的院區轉到我們醫院的。他說:「你們這是個破醫院,我真的不願意住在你們這裡,你們這什麼都沒有。」然後我就問:「您需要什麼呢?」他說反正我不喜歡你們這個醫院,討厭。

他住進來的時候,旁邊有一個老人突然地猝死了,就在他的床邊,他可能心情更加煩躁。我們就把他轉出來,暫時性轉到女病床旁邊的一個床,然後他更加生氣,要住男病床……他在我們醫院住了十幾天,護士們總是不厭其煩,也不生氣,任他發洩。他出院的時候非常感動,他說:「對不起,如果我有冒犯你們的地方,請你們多多原諒,我這個人性格不好,對不起你們。」

這是讓我最感動的一件事情。

技師:大家都在笑,只有我在哭

受 訪 者:沈雁

居住地點:湖北省武漢市

所屬職位:放射科技師

基本經歷:在工作中疑似感染新冠病毒,康復後重回一線,直到醫院病患清零

我是江夏區中醫院放射科的一位劑師,我工作11年了。

疫情剛爆發的時候,咱們科室難到什麼程度?當時夜班一整晚可能要七八十個病人,一整晚就是不停來病人,不停來病人。

我當時感冒了半個月,每天就很惶恐很焦慮,怕自己被感染,每天鼻涕在口罩裡面流也不能擦,一擦了之後,那個病毒就可能會侵入你身體的一面,所以不能擦。

我們隔離了幾位同事,自身應該有症狀是吧?但是它沒有症狀,做CT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被感染了。因為我們比較重視這個問題,大家就會查一下,一查就自己身上就有。我照了三次CT,半個月之內照了三次,輻射對身體影響也蠻大。半個月之後,醫院給了我們胸腺肽,讓我們吃胸腺肽,就把病給熬好了。

武漢基層定點醫院真實講述,從「裸奔」狀態收治到患者完全清零

我把孩子送到奶奶那了。我老公是建築師,他要留下來照顧我,因為我回家之後累得動也不動不了,他要給我做飯吃。平常在家裡我玩我的,他玩他的,隔一兩個小時他就給我帶點水或者給我切點水果,這樣蠻好的。疫情還沒有完全爆發之前,他是有機會帶著孩子回我老家的。我老家在恩施那邊,會好很多。但是他不願意走,他說不能留我一個人過年。

因為陸續有同事被感染了,那時就很害怕。因為自己覺得很奇怪:一般病人都會有纖維,上呼吸道症狀,咳嗽、高熱什麼的之類的,然後才會慢慢進展成肺炎。就算有肺炎的話,剛開始也是慢慢地進展。當時我們的那位護士過來,肺上就已經很嚴重了,但是症狀很輕,不怎麼咳嗽,燒也燒得很低。後來和她比較親近的同事再來檢查,也有,症狀也是一樣的。

那種磨玻璃的小橋洞毛刺一樣的,每個人都是這種長得一模一樣的、聚集性的、隱匿性的。這樣就很害怕了,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而且它是聚集性的發病。我們當時在想,院內感染控制工作出現問題了。其實之前因為有甲流、乙流,我們就很注重,主任也一直在提示我們接觸病人要戴手套,戴口罩什麼之類的,為什麼還是會有這麼多人去感染這種奇怪的、聚集性的、隱匿性的肺炎?

我們就以為是出現了一種新的奇怪的傳染病,很害怕。下夜班的時候,滿大街都是人,沒有看到一個人有防護。大家都在笑,只有我在哭,我不知道該怎麼樣去面對。回家了之後,因為我家裡有小孩,特別害怕。自己倒無所謂,我不害怕自己被感染,在醫院裡肯定會有各種病。但是傳給孩子就不行,孩子那麼小。

當時我們夜班只有一個配班的,可以幫你到二十一點,然後就自己寫,一邊打片子一邊寫報告,還在生病,很難的,一整晚下來感覺人都恍惚了。我們還有同事備了速效救心丸,就怕自己倒了。

武漢基層定點醫院真實講述,從「裸奔」狀態收治到患者完全清零

放射科技師 沈雁

有很多人知道我是武漢的,主動聯繫了我,問我們需不需要支援?放射科這邊是需要的。因為我們科室有幾個人被隔離了,人員很緊張,非常難。我問了一下我們主任,主任同意了。

那天是宋傑在微信群裡發了求助信息,然後給了我一個截圖,我就在另外的群裡發了。我想找一個近一點的,能快速支援到我們的,能吃苦耐勞的,因為我們每天穿防護服什麼的,一定要能吃苦耐勞的。

(求助)發出去後,我發現我沒有時間來回應,這個事情我還沒有籌備好,所以馬上就收回來了。之後聯繫我的七八個人,只有黃維醫生一直鍥而不捨地在追問。在我們還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他自己就過來了,特別迅速。

其他想支援我們的人可能還會問:我們是不是要用個什麼形式,還要這邊是不是要怎麼對接一下,我們的住宿、安置什麼的。但是他什麼都不問,直接過來了,而且他那麼遠。我說我們這真的可能比你想象的還要兇險,還要難。他說沒問題的。

我特別感激他,因為叫不到外賣,我想給他送一些自己做的飯菜,但是搶不到肉,青菜還可以搞到一點。我知道盒飯長期吃的話還是比較難受的,你看我在家裡有時候還可以換一下面,煮一下什麼之類的。那個時候你不心疼你的戰友,你誰來心疼他們?在疫情的面前,我們誰都不能退,他們倒下了,我們總要有人頂上去。

這段時間除了工作,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掙扎,在想辦法不去看那些新聞,不去看那些朋友圈,把自己的注意力調整一下,不然自己就沒辦法正常生活。最恐懼的瞬間就是李文亮去世的時候,因為他很年輕,我一直在關注他,都說他快出院了,然後就突然去世了,這個消息對我來說挺震驚的。

武漢基層定點醫院真實講述,從「裸奔」狀態收治到患者完全清零

武漢現在大多都沉浸在一種比較悲傷的情緒裡面。以前它是一個多麼繁華的城市,我覺得正好趁這個機會,大家可以在家裡好好地思考一下,對自己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麼。我想要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包括我的專業,還是我個人。因為我做事總是有一些被動,以前很多時候希望別人來保護我。但是我發現保護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自己保護自己,我也要學會保護自己。

然後我覺得還是呼籲一下環保吧。人類要可持續地發展,總是要走出一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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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Figure團隊攝製的首部武漢實地拍攝「戰疫」主題紀錄片《在武漢》,由國家廣播電視總局指導,嗶哩嗶哩、Figure聯合出品。今日播出>> 第三集《這裡是前線》。2月26日起,每週三11:30嗶哩嗶哩全網首播。


撰稿 許 靜

校對 張 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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