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香綠玉」到「怡紅快綠」,紅樓夢從不缺少過度解讀

本文援引《紅樓夢》原文,均以程甲本為底本,參校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從「紅香綠玉」到「怡紅快綠」,紅樓夢從不缺少過度解讀

紅樓夢

以“草蛇灰線”而著稱的《紅樓夢》,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神秘的寶藏,吸引著讀者不斷的探索、挖掘、解讀。人們恨不得能夠拿起放大鏡來觀看書中的每一個細節,以求探尋所謂的“真相”。因此,在閱讀的過程當中,極易產生過度解讀,以賈妃省親中修改牌匾中的一個細節為例,看看學界是怎樣解讀探秘《紅樓夢》的。

從「紅香綠玉」到「怡紅快綠」,紅樓夢從不缺少過度解讀

元妃省親

在《紅樓夢》十七回中,作者借寶玉的眼描繪了“天上人間諸景觀備”的大觀園中的佈局是怎樣的,並且為各個院子定下了名稱,基本上為讀者明晰了大觀園中眾位青春兒女的活動範圍。及至十八回,賈妃省親,大觀園由華美的建築群變成了鮮活的園林,作者借元春的眼看盡了大觀園的繁華,寧榮二府的氣派。自此,書的視角開始由賈府轉移到了大觀園內。

在元春省親的過程中,她的種種行為引起了眾多讀者,研究人員,紅學家的興趣——元春對園中各處院落的命名,以及元春在省親之後點戲的戲目,都成為了人們討論的焦點。

一般認為,元春省親裡所點的戲目都暗示了後續的情節發展,這一點在諸多雜誌、作者的論文、紅學家的研究成果當中都有詳細的論證,此處不再展開說明。


從「紅香綠玉」到「怡紅快綠」,紅樓夢從不缺少過度解讀

但另一方面,有人認為,賈元春對於院落的命名也暗含了後續故事的情節,尤其是對於將“紅香綠玉”改名為“怡紅快綠”這一舉動,部分學者認為,是暗含了賈妃在寶玉的婚姻問題選擇上選擇了寶釵而棄了黛玉。

在修改牌匾這件事上,我卻有著不同的觀點:有沒有一種可能,賈妃的該舉動不過是出於文學意義和對寶玉的美好希望的考量上做出的,並非有著棄黛選釵的作者意圖在其中。對於這一問題的討論,不過是對曹公的過度解讀罷了。

關於「換名稱」的討論

大觀園建成,在賈政要眾人為蕉棠兩植的院落命名時,一清客題“崇光泛影”,被寶玉否決,他說:

“此處蕉棠兩植,其意暗蓄‘紅’‘綠’二字在內。若只說蕉,則棠無著落;若只說棠,蕉亦無著落。固有蕉無棠不可,有棠無蕉更不可。”

這說明在最初,寶玉並沒有厚此薄彼,而是蕉棠並重——“若只說蕉,則棠無著落;若只說棠,蕉亦無著落。固有蕉無棠不可,有棠無蕉更不可。”


從「紅香綠玉」到「怡紅快綠」,紅樓夢從不缺少過度解讀

因此,寶玉提名“紅香綠玉”。以“紅香”代海棠問題不大,但為何用“綠玉”來代芭蕉呢?且“香”為形容詞,“玉”為名詞,看似對不上號。並且古人往往是以“玉”來代竹子,而非芭蕉,《正字通》載竹子又別稱綠玉。到底是寶玉引用錯誤呢?還是他明知是錯而故意為之?

其實這並不是寶玉才情不足,而是他懷有了私心。

寶玉心中最愛的是怡紅院與瀟湘館,在第二十三回他問黛玉住哪一處好,黛玉回答瀟湘館,他

“聽了拍手笑道:‘正和我主意,我也要你住那裡,我就住怡紅院……’”

可以推知,在提名的時候,寶玉可能已幻想著自己住怡紅院,而黛玉住瀟湘館。很自然地由芭蕉的綠聯想到瀟湘館內翠竹的綠。也就自然地把芭蕉幻化成了綠竹。這樣一來,既兼顧了“紅”“綠”,又把怡紅院和瀟湘館巧妙地聯繫起來了。


從「紅香綠玉」到「怡紅快綠」,紅樓夢從不缺少過度解讀

喻美靈在湖南科技學院學報發表的《紅是相思綠是愁——從怡紅院中的芭蕉和海棠看賈寶玉的婚戀》一文指出:

“紅香綠玉”暗含“香玉”一詞,在寶玉和黛玉說起小耗子故事時出現過“卻不知鹽課林老爺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也即他內心希望海棠與芭蕉能夠合二為一,希望自己內心所愛的與日後成婚的能為同一人。但這僅僅只是他的主觀願望而已,現實並沒有讓他達成這種願望,他的“紅香綠玉”並沒有為元春所接受,改作了“怡紅快綠”,這樣一來,便換去了寶玉命名時的潛在含義,也預示了木石前盟的最終幻滅。

王海燕在1999年第三期《紅樓夢學刊》中發表的《尋香漫步紅樓》中寫到:

寶玉強調蕉棠兩植:紅代表絳芸軒———寶玉、綠代表瀟湘館(竹的雅稱有秀玉、琅玉)———黛玉。二者連稱,便產生了動人的審美效應和強大的情感力量。寶黛二人結為同心, 哪怕要面對來自整個世界的壓力。

劉春穎在2005年第二期《紅樓夢》學刊中發表的《關於“紅香綠玉” 更名為“ 怡紅快綠” 的意蘊解析》一文裡也持有同樣的觀點:

“`香' 、`玉' 和`紅' 、`綠' 的搭配都是在暗示寶、黛二人。`香' 喻黛玉, `玉' 指`寶玉' , `紅香綠玉' 四字正是石兄心意的自然流露, 是對金玉良緣的無聲抵抗。”

此後,在「紅香綠玉」這一問題上,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蘇萍在2008年《紅樓夢學刊》第二期中撰文《寒塘鶴影讀湘雲——— 試論湘雲形象及其獨特的女性價值》,她在文中講到:

“`紅棠綠蕉' 、`蕉棠兩植' , 是一種`兩全其美'的審美觀, 是寶玉作為男性即景而發的審美心理需求。… …所以`蕉棠' 應該比喻兩位寶玉所欣賞的女性。” 即“紅棠綠蕉、紅香綠玉, 分別比喻的是湘雲和黛玉” 。他們兩人是寶玉“兩種不同形式的情感寄託”對象。”

這一系列的討論,都默認了“紅香綠玉”的命名有著作者深層次的含義,暗指了賈寶玉的婚戀指向。在這樣的大前提下,從“紅香綠玉”到“怡紅快綠”,就意味著作者對於寶黛“官配”的改寫。

從「紅香綠玉」到「怡紅快綠」,紅樓夢從不缺少過度解讀

但梳理這些觀點,不難看出,即使在承認紅香綠玉有著深層次含義的情況下,不同的研究學家對於紅香綠玉的理解也是不一樣的,有的認為紅香綠玉是指黛釵,有的認為紅香綠玉指的是寶黛,有的認為紅香綠玉是湘雲和黛玉。

這樣的話,就產生了一個新的問題,如果真的在改換名稱這件事上,裹藏的有作者的取向,那麼在行文和敘述中,其暗示就應該更加的明確,否則,按照上述的推論,即使元春改名真的是因為嫌棄黛玉,那麼改成怡紅快綠也很難確定賈妃究竟是屬意湘雲還是屬意寶釵。

不過是「換名稱」一件小事

按照《紅樓夢》一貫的寫作手法,其讖緯的安排,伏筆的埋下,一般都是成對或幾個一起出現,不單一的出現——單一出現的暗示和伏筆,易引起整體理解的偏差和誤讀。

從「紅香綠玉」到「怡紅快綠」,紅樓夢從不缺少過度解讀

縱觀整本書,從第六回賈寶玉神遊看金陵十二釵正副冊,到後來元宵節猜燈謎,但凡暗含指向的內容,都必然是成對或成套出現。更何況就在十八回後半部分,出現了元春點戲的情節,一共點了四幕戲,豪宴、乞巧、仙緣、離魂,都能夠在後文找到相照應的部分。

反觀改名這一問題,元妃省親這個故事情節當中,總共只改動了這一處,剩餘幾處均為賜名而非改名。按照慣例來推算,這種單一出現的情節,很難認為是曹公在此處暗含了伏筆。

從「紅香綠玉」到「怡紅快綠」,紅樓夢從不缺少過度解讀

其次,從情節本身來看,大觀園作為省親的別墅,本質上是皇家別院,而不是寧榮二府自家的園林。園中的匾額,對聯,題字都應當是以歌頌皇恩為主,賈妃在看到“天仙寶鏡”四字急忙命換了“省親別墅”四字就是害怕違秩,更換名稱這一事更多的考量在於是否應制,而非指點弟弟的婚事。

更何況在十七回賈政試才之時就強調過“必須頌聖方可”,在後續的命名活動當中,可以認為賈寶玉在創作的時候,更多的是思考怎樣能夠交出父親滿意的答卷,不會夾雜有太多的旖旎心思。


從「紅香綠玉」到「怡紅快綠」,紅樓夢從不缺少過度解讀

再說“紅香綠玉”這四個字本身就存在一點問題。在對怡紅院的景物描述上,用這四個字,實有不妥——怡紅院以海棠和芭蕉為主,以紅指海棠沒錯,但香字就很不合適,因為海棠一般是沒有芳香的,而玉更不適合來描述芭蕉。總共就四個字,有三個不符合這處環境,可見紅香綠玉在此處本來就不合適,賈妃修改紅香綠玉也許單純的因為這個匾額放在此處不合適,而非不贊同寶黛一事。

另一方面,元春在賜名之後, 她仍選擇了

“又命舊有匾聯俱不必摘去” 。

試想,如果她真的不喜歡紅香綠玉四個字,也完全的不贊同寶黛一事,為何還要保留這些匾額呢?

綜上所述,可以認為,賈元春改紅香綠玉為怡紅快綠只是因為紅香綠玉並不符合怡紅院的實際景色,不涉及到個人的好惡。

《紅樓夢》作為一部經典之作,其特點是草蛇灰線,綿延千里,我們當然承認在書中有很多內容確實是需要深挖,推測,甚至是猜想才能逐漸接近真相,但同樣我們也希望每一位讀者不要失去初心,將原著還給原著,不要過分的解讀,享受閱讀經典帶來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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