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雜談:沈園之於陸游是塵世蕭索中的一簾幽夢


文化雜談:沈園之於陸游是塵世蕭索中的一簾幽夢

紹興沈園

嫩柳飄絮,繁花似錦,江南又逢春,沈園春波綠。一位頭髮稀疏花白的老者拖著孱弱老病的身體,蹣跚走過沈園的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最後長久地駐留在一堵斑駁的老牆面前,枯瘦如柴雙手顫抖地撫摸牆上脫落的墨跡。

滿園春色,花團錦簇,可嘆年年歲歲花相似,可是陸游卻已是耄耋之年了,而今頭髮花白齒稀疏,早已不是翩翩少年時。更催人心肝的是桃花依舊笑春風,可是人面早已不知何處去了。是的,令陸游魂牽一世的唐婉已經去世五十多年了。

一生飽嘗情殤,年老更覺滄桑的陸游只能悲吟:"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寫下這首《春遊》的第二年陸游便含恨而去了,不知會否與唐婉重逢在異世。

屬於陸游的悲情,屬於沈園的故事從何說起呢?該從墨跡斑駁的兩首《釵頭鳳》說起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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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園牆壁上陸游、唐婉所題《釵頭鳳》

這是南宋版的《孔雀東南飛》。陸游是母命難違的焦仲卿,唐婉是被逼無奈的劉蘭芝。劉蘭芝舉身赴清池,唐婉抑鬱而終,焦仲卿自掛東南枝,陸游至死也沒能放下唐婉。

沈園本是富商的私人園林,那一年正好對外開放,更巧陸游在外摸爬滾打一圈之後,傷痕累累,身心疲憊地回到紹興,百無聊賴、鬱氣難消,只好短暫地寄情外物。

驚鴻一瞥!在沈園陸游與唐婉在闊別十年之後再次相見,此時的陸游已經有妻王氏,此時的唐婉也有了寵愛她的丈夫趙士程。

整座沈園沐浴在春色中,可是陸游只覺得春風可惡,桃花悽然,就連唐婉送來的黃騰酒也浸透著難言的苦,回首往事只覺得"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第二年,唐婉再次遊園,冥冥中似有天意,看到了陸游留下的這首蕩氣迴腸的《釵頭鳳》,感慨萬千之下也回贈了一首: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難以想象唐婉當初是抱著怎樣悲痛絕望的心情寫下的這首《釵頭鳳》,不久之後唐婉就抑鬱而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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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游《釵頭鳳》

短暫的相逢之後,陸游即北上抗金,輾轉於蜀中,宦海浮沉幾十年。陸游忘記唐婉了嗎?不但沒忘記,反而隨著年歲漸長愈加懷念起少時的點點滴滴。看著別人送來的菊花枕囊,陸游想到的卻是當初和唐婉一起採集菊花,縫製菊枕的往事。撫摸著著菊枕,陸游不住地哀嘆"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聞著菊花的清香,陸游想到的卻是"人間萬世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

66歲的陸游隱居故鄉,次年重遊沈園。多少年過去了,沈園還是原來的樣子,每一棟樓閣,每一條小路都叫人覺得熟悉、懷念,只是斯人已逝,只有老客獨自憑弔"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壞壁舊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了

唐婉香消玉殞於26歲,這一抹倩影便永遠年輕美麗地活在了陸游的心頭,成了他的硃砂痣,越是垂垂老矣,就越是刻骨的懷念。

如果不是當初的那首《釵頭鳳》,或許唐婉會與趙士程相愛,並美滿地度過這一生,可是有了沈園相遇,陸游就成了唐婉的魔咒,《釵頭鳳》也成了她放不下的傷。於是,這間接的造成了唐婉的早亡。

我不知陸游是不是這樣想,也不知他對唐婉除了愛意之外是否還摻雜著難以言說的歉意與錐心的愧疚。我只知道陸游在被彈劾罷官、蟄居故鄉的幾十年裡,每年春天都會去沈園憑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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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婉倩影

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陸游在75歲那年遊歷沈園更感人生悲涼,寫下了號稱"絕等傷心之詩"的《沈園》二首: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城牆上的角聲彷彿也在哀痛,沈園已經不是原來的亭臺池閣。那座令人傷心的橋下,春水依然碧綠,當年這裡我曾經見到她美麗的側影驚鴻一現。她去世已經四十年有餘,我連夢裡也見不到,沈園的柳樹和我一樣都老了。連柳綿都沒有了,我已是古稀之年,行將就木,仍然來此憑悼,淚落潸然。

沈園成了陸游祭奠唐婉、紀念愛情、寄託哀痛的場所,沈園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陸游悲情的見證者,唐婉入了陸游的心,而沈園成了陸游的夢!

夢裡也會見到沈園!可為什麼夢裡的沈園也那麼悲傷?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裡更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鏁壁間塵。

即便已經八十四歲了,陸游依然要去看望沈園——"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可惜唐婉也好,沈園也罷都只是陸游的一簾幽夢,只是"不堪幽夢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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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陸游是痴人,唐婉是痴人,可王氏與趙士程又何嘗不是痴人!王氏悉心照料陸游,堅貞地守候著痴念他人的丈夫,無怨無悔。趙士程終生無子女,在唐婉死後選擇孤獨終老。

元好問看見大雁殉情時曾感嘆"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蘇軾悼念妻子王弗曾悲吟"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李商隱思念妻子寫下"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納蘭性德悼念盧氏"只應碧落重相見,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剛作愁時又憶卿。"

元稹懷念妻子"惟將長夜常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我想或許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座沈園,那是人生逝去的風光,也是永難到達的彼岸,更是生命中難以承受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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