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學步橋遇莊子

梁平:學步橋遇莊子


萬年臺子


以原木穿逗結構搭建的樂樓,

無法考證緣起的年代,

其實沒有一萬年。

臺上的形形色色很近,

水袖舞弄歷朝帝王將相的興衰,

看了一千遍。


忙碌一天的人們伸長了脖子,

迎接一次虛擬的聖駕,

再帶回到夢裡,慢慢咀嚼、把玩。

萬年臺子的泛濫,有點像

春天雨後冒出來的蘑菇,

沒有不生根的地方。


神廟、會館,甚至富家大院,

也要吊一個臺子在閣樓。

生喪嫁娶,奠基拆牆,

只要鑼鼓哐鐺一響,

生旦淨末醜魚貫而出,

粉墨登場。


同樣的川劇,在萬年臺子上,

籠罩了歲月綿長的滄桑,

臺下都是一種仰望。

幕後的幫腔一嗓子喊過村外,

村頭槐樹醒了,幾隻狗擠進人堆,

和主人一起回味家園的以往。


梁平:學步橋遇莊子


在羅平做花的王


一頭扎進花海,在羅平,

遍地黃金甲隨意披掛,

有了王的氣概。

那些花的姑娘恭迎的架勢,

足以讓英雄束手就擒。

藍天與白雲失寵,

眼裡,只有窈窕與招展,

早晨宛若鄰家的少女,

中午就風姿綽約,多情妖嬈,

黃昏還在身後,一搖擺,

成了貴夫人。

難怪說女大十八變,

我在八百畝浩蕩裡的陷入,

應接不暇,只鍾情於一朵。

不考慮是否能夠突圍,

不考慮是不是入贅,

做一次王,一次奢侈的前呼後擁,

就夠了,可以山呼海嘯。


梁平:學步橋遇莊子


朱仙鎮的菊


雲朵一樣的輕,

乘坐第三張機票,

飄落在朱仙鎮血紅的年畫上。


我雖有詩書,

卻一介草莽,

被年畫上的油墨,

排擠在街頭。


我在街頭看見了菊,

亭亭玉立的菊,

活色生香的菊,

鋪天蓋地的菊,

把我包圍。


最肥的那一朵皇后,

咄咄逼人,

她該是哪個帝王的生母?

我想脫身而出,

找不到縫隙。


刀槍早已入庫,

身上的盔甲長出花瓣,

此刻我明白,

我在朱仙鎮入贅了,

以後,記得來開封看我。


城市血型


兩江合圍,十七道石頭城門睡了

三千年刀槍劍戟埋在石頭裡,灰飛湮滅以後

一個城市的血型,漸漸清晰

巴是這個城市最古老的名稱。以文字的象形

註釋了城市品格,城市的三分之二騰空了

接納五湖四海,接納所有

雕刻在灘塗上堅硬的號子嘹亮如初

兩岸猿聲啼落一代代物種靈性,一江牽掛

或者蜀風、或者楚辭,都有一脈相承的抒情

巴的山,比其他山更加剛烈和倔強

就像巴的水,比其他水更加陰柔和嫵媚

巴的人,以山的血性以水的妖冶,舞蹈風情萬種

這裡空氣滋潤,日子滋潤,一捏就能出水

這裡陽光火爆,脾氣火爆,一點就能燃燒

以時間書寫,眨眼三千年,城市還是那個城市


梁平:學步橋遇莊子


沙發是我的另一張床


黑夜是我的臉,

沙發是我的另一張床。

早出晚歸在這個城市習以為常,

倦鳥擇窩,身後尾隨的目光、夜影,

被拒之門外。一支菸,斜靠在沙發上,

菸頭的紅滅了,眼睛閉了,

只有明亮的燈孜孜不倦地陪伴,

沙發上和衣而睡的夢。

好夢不上床,床上的夢,

即便春暖花開,也曇花一現。

還不如沙發上胡亂擺一個姿勢,

結拜些鬼怪妖魔。

只有遭遇最黑的黑,

才能收穫燦爛。

早晨起來,換一副面孔出門,

滿世界風和日麗。


梁平:學步橋遇莊子


石頭記


裸露是一個很美好的詞,

不能褻瀆。只有心不藏汙,

才能至死不渝的坦蕩。

我喜歡石頭,包括它的裂縫,

那些不流血的傷口。

石頭無論在陸地還是海洋,

無論被抬舉還是被拋棄,

都在用身體抵抗強加給它的表情,

直到彈痕累累、粉身碎骨。

我的前世就是一塊石頭,

讓我今生還債。風雨、雷電,

不過是舒筋活血,悉數領教。

我不用面具,不會變臉,

所有身外之物生無可戀。

應該是已經習慣了被人踩踏,

心甘情願地墊底。

如果這樣都有人被絆了腳,

那得找找自己的原因,

我一直站在原地,赤裸裸。


梁平:學步橋遇莊子


學步橋遇莊子


古燕國那個少年,

在學步橋邊生硬的比劃,

滑稽了邯鄲學步。

我的一個踉蹌,

跌了眼鏡。

莊子被破碎的鏡片扎疼,

擠進人堆裡,

與我撞個滿懷。

抓住他冰涼的手,

他的掙扎,酷似那個造型,

臉上的無奈與羞愧,

比霧霾陰沉。

少年學步,

無關成與不成,

只可惜優美的邯鄲步姿,

死於刀斧。

想象的翅膀折了,

落葉滿地嘆息,不如

留下空白,

還老夫一點顏面。


梁平:學步橋遇莊子


我想在某個夜裡突然失蹤


然後,夜裡多了很多追燈,

從不同的方向追蹤我。

在追燈與追燈的縫隙間,

有一張紅木八仙桌、一壺酒,

空置七個座位、七個酒杯,

想象七個人陸續到來。

我看不見他們的五官,

他們說自己的方言,

而且自言自語,滔滔不絕。

我發現他們看不見我,

根本不知道是我擺放的酒席。

此刻有一束光打在桌上,

像一把利刃劃過,

幾隻被切割的手有點慘白,

酒杯穩穩當當沒有潑灑。

我的酒杯,和我又一次失蹤,

夜還在繼續走向縱深,

再也不會有人與我萍水相逢。


梁平:學步橋遇莊子


寫一首詩讓你看見


從早晨寫到夜晚,只一行

另一行從生寫到了死,沒有意外和衝突

故事平淡如我桌上的玻璃杯裡

來不及張開的茶葉。以針的形態出現的茶葉

沉入杯底,生硬地站立在我的對面

你可能不知所措,而我知道這其中的意味


時間不堪一擊。現在看得見我的時候

我在詩歌的分行裡,很短。等到你看不見我

桌上的茶杯裡也看不見水了

至於那些已經仰躺在杯裡的茶葉

一層覆蓋一層,直至杯口

此刻,我是最底下的一葉,一個句子


我在那裡“詩意的棲居”,從今天到以後

應對來自任何方式的忽略和關懷

梁平:學步橋遇莊子

梁平,1955年12月生於重慶。當代詩人。先後畢業於重慶師範專科學校、西南政法大學,研究生學歷。已出版詩集《山風流人風流》《拒絕溫柔》《梁平詩選》等10部詩集。長篇小說《朝天門》1部。現為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四川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成都市作家協會主席、《星星》詩刊主編、《青年作家》主編、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