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空中返航(二)

“我是頌玲啊。”

我搖了搖頭:“據我所知,張頌玲是一個起碼五十歲的科學家,是AIK項目的總負責人。那麼,你到底是誰?”

“成哥,我的記憶裡,我的名字就是張頌玲,我也不知自己的真實姓名。”她的手在上衣兜中翻著什麼,“直到我見到那段虛擬影像,我才知道,我不是那個張頌玲,我是張頌玲的女兒。”

“女兒?”

“從基因測序來看,我的確是張頌玲的女兒,”她從上衣兜中翻出來半張照片,遞給我說道,“這張照片,想必你見過了。”

我接過這被撕扯掉的半張照片,正是我們曾在張頌玲辦公室發現的那半張,上面是張頌玲。

“這是我的媽媽,張頌玲。”她說,“你可知被撕掉的半張照片是誰?”

我自然不知道。她又遞過來另外半張照片,我看著上面的人,顫抖地接過來,將兩張照片對在了一起,嚴絲合縫。

我驚呆了:“怎麼可能?”

這是一張程雪和張頌玲的合影。

“她……”

“沒錯,她是程雪,照片拍攝在AIK計劃剛剛啟動之時。”

“不可能……絕不可能是她本人!”我心念一閃,“她是克隆人?”

張頌玲搖了搖頭:“是她本人!”

她的眼神不容置疑,我渾身控制不住地發冷,這消息比我得知自己沒有這個妹妹,還要震驚。

“那幾乎是二十年前的照片了,她怎麼還這麼年輕……更何況,她就算是專業演員,也不可能把一個少女扮演得如此惟妙惟肖吧?”

“但她做到了!”張頌玲解開了最終答案,“據我調查,她是吉爾伽美什計劃的永生人,AIK計劃政府方面負責人,是我媽媽的朋友。”

我心中又一個疑問:“據我瞭解,當日我們趕到你母親的辦公室時,照片就已經被撕掉了,可為什麼,這半張卻在你的手中?”

“薩德李!這照片是我在薩德李手中找到的!”

“怎麼會是他?他進去之後沒多久便消失了,這也是我不解之處,你又從哪裡碰見的他?”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死在了母親辦公室一側的秘密通道內。”張頌玲微微嘆息,“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應該是被程雪殺死的。”

“何以見得?程雪為什麼要殺死薩德李?”

“這我還要跟你確認幾個問題,如果我的推測是準確的,那程雪肯定就是殺死他的兇手!”

“你有什麼推測?”

“第一,程雪肯定搶先一步進入了媽媽的辦公室,所以,她和你們在之前就分開了,是不是?”

我點頭。

“你們進入辦公室之後,肯定發現了這半張撕掉的照片,而此時,薩德李失蹤了?”

我繼續點頭。

“你們找不到薩德李的蹤影,程雪卻平安無事地與你們會合,經過她的引導,你們最終發現了書架暗門的秘密,是不是?”

看著我第三次點頭,張頌玲道:“那沒錯了……在一個需要輸入密碼,極為隱蔽的秘密通道中,我找到了薩德李的屍體,和一具乾屍,他們的死法一模一樣,都是脖子被人扭斷,手法都一樣。”

“乾屍?”

她從脖子上取下一條鉑金掛墜項鍊。“直到我從乾屍的脖子上發現了這個,我才知道乾屍是誰……”她指向照片上的張頌玲。

張頌玲的脖子上,掛著一個相同的鉑金掛墜。

“我的母親,肯定就是被程雪害死的。”張頌玲泣道,“她為什麼要殺死媽媽?為什麼要害我成為一個孤兒?害我無依無靠,就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成哥,在這世界上,你是唯一關心我的人,也是我唯一惦記的人,如果連你也不相信我、不理我,那我就真的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意義了……”

她忽然開始放聲大哭,像是要把人生中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全都傾瀉而出。之後,她才將分別之後的經過,向我娓娓道來。

那天她被一個AIK擄走,才進入城堡就被打暈,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骷髏頭碼成的座位之上,十幾個和她模樣相同的女人在座下朝她跪拜。張頌玲哭著鬧著想要離開,可是她們卻限制了她的自由,只是每天找來一些乾肉給她吃。

“我開始害怕她們,可她們的模樣卻令我十分好奇,她們各自之間雖然充滿了矛盾,可對我卻異常恭敬,後來我才知道,她們是把我當成了母親。”相處了幾天,AIK們才同意張頌玲走出關閉她的房間,但是她們卻一直與她形影不離。

“我見到了士兵的屍體,見到了另外一撥AIK,也見識到了她們進化出來的文明,甚至讀懂了她們一部分文字,直到來到母親曾經工作的地方,翻閱了大量的數據資料,才徹底明白她們是怎麼回事。”

我說道:“程雪……那個女人曾說,這些AIK身體的各項能力都比我們常人強七倍。”

“她說得沒錯……這正能看出她本來對這個項目的瞭解。”張頌玲微微凝眉,“但是恐怕連她都不知道,她當年撤離之時雖然破壞了一部分設備,但是依然有一些AIK孵化出來,並且一直活到了現在。”張頌玲解釋,AIK們沒有完成城堡裡的自主教學計劃,但是由於智商上有一定的優勢,所以產生了另一種交流方式。

“她們的語言你能懂?”

“不是語言!她們的語言,只是她們交流方式的一種補充而已。”

“那又是什麼?”

“是信息素!她們能夠通過對方發出的信息素迅速瞭解對方的意圖,所以你對她們是善意還是惡意,她們很快就能明白,並做出相應的反應。”

“這一點和野獸很像。”

“是的……所以她們天生就是野獸,基因技術改變了她們的大腦結構,強化了她們的動物性,剝奪了她們一部分邏輯分析能力。儘管這樣,她們還是發展出了自己的文明,雖然是殘酷嗜血的,但也能看出,她們在關於殺戮和打鬥方面,變得極具創造力。”

“幸好她們並未傷害你。”

“也幸好這個部落是崇拜母親雕像的,如果換作另一個部落,或許沒這麼幸運。”張頌玲眼中閃出一絲恐懼,“另外的一撥人,一直想奪取我,為了我,她們兩撥人殺得死去活來……”

很難想象,她如此脆弱的一個人,是如何獨自在這個地獄般的環境裡堅持下來的。

“你也一定發現了量子傳輸裝置。”

張頌玲點了點頭,兩個部落的戰爭愈演愈烈,張頌玲所在的部落最後僅剩下四個人,張頌玲帶著她們進入量子傳輸裝置,來到了櫻花大陸。

“但我們沒敢和任何人取得聯繫,只是打聽到你母親的所在,於是想救下你母親之後,獲取你的消息。”張頌玲搖了搖頭,“但我們沒能成功,還沒救出人就損失慘重,可是,據一位AIK反映,她們見到了你……”

我想起那天的迷霧裡,老阮開著車子,送我、程雪與櫻子去草原上遇見的一幕。

我再次將張頌玲緊緊抱住:“原來我們曾經擦肩而過!”

“後來是在花姐的幫助下,我們才逃出生天,藉助櫻花陣線的力量,僥倖生存下來。可是,花姐的身份隨之暴露,櫻花大陸被炸成廢墟……”

“花姐?她還好嗎?”

張頌玲搖了搖頭:“在我們撤離之前,已經收不到她和櫻花陣線的任何消息,我懷疑她們已經在大屠殺中全軍覆沒。”

我心中一陣疼痛,我再也不能將櫻子當面交給她了。

“花姐曾經囑咐我,讓我務必找到櫻子。”

“你後來找到了?”

“我在清澗站的監獄裡找到了櫻子,那時候她身體的運動系統遭到了破壞,但是思維能力並未受到影響。我本要將櫻子救走,但是,一個男人卻阻攔了我,他的左臂是鋼鐵的,你一定知道他是誰。”

“秦鐵!”

張頌玲點頭:“我本以為他要抓捕我們,但沒想到他卻說是來幫我的。”

“秦鐵為什麼要幫你?”

“我不知道,但是他告訴我,如果想要救程復,就不能救櫻子,因為櫻子未來的作用,就是保護程復。”

秦鐵的身份越來越令人好奇了:“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我猜,他和花姐是一類人。”

“純種人的臥底?”

張頌玲點點頭:“我開始雖然懷疑他,但最後還是決定相信他,而且,他用了三個月的時間證實了他是個好人。”

“三個月?”

“成哥,你恐怕不知道,你冬眠了一百天才被喚醒,執行前往新大陸的任務。”

原來夸父農場N33上的執勤108天是和真實時間相同的,如果不是張頌玲,我還以為我離開硅城只是一個月的時間,一百多天過去了,陸地上一定發生了很多事。

卻聽張頌玲繼續說道:“我看到了聯合政府在清理世界上剩下的純種人……”

“什麼叫清理?”

“屠殺!”

我驚道:“為什麼?人和Ai構成的政府不是很穩固嗎,為什麼要清理人類?”

“聯合政府的理由是說,純種人毫無底線,嚴重破壞了社會穩定,議會決定清理拒絕腦機改造的純種人,即便是體機融合的合成人,若想活下去,也得接受腦機改造。”

“他們是想把人類徹底變為機器。”

張頌玲道:“從這方面來講,秦鐵真的幫了我們。他先把你送入夸父農場N33,讓你避開了腦機改造,後來又努力把我送入大洋底部,但是幾次嘗試都失敗了,直到他被改造之前,我才登上了最後一艘夸父農場,來到了這裡。”

“秦鐵也被改造了?腦機改造之後,他……還是他嗎?”

“我很難定義他們這種合成人為人類,因為他們失去了身體,而大腦的任何活動都被監控著,他們的每個念頭都能被國安部同步捕捉。只要合成人產生了反政府、反慧人的想法,就是有罪的,國安部會統計這人的罪責,給予相應的懲罰,並通過記憶編輯,修改人類大腦記憶,讓每一位反動公民,都成為Ai的忠誠擁護者。”

我倒吸一口涼氣:“人類……已經滅絕了嗎?”

“新大陸,成為僅剩下的純種人避難之地了。”

“還有我們的祖國!”

張頌玲神色黯然,她剛才講述經歷的時候,眼睛裡已經湧滿了淚水,幾度欲垂,直到我提到祖國,她的眼淚才真正掉下來:“成哥……我們的祖國,真的存在嗎?”

“存在!我知道它存在。”我想到了阿歷克斯,如果祖國不存在,他又是從哪裡來的?

“可是,為什麼人類遭受了如此的噩運,祖國卻不來救我們呢?”張頌玲擦下了眼下的淚珠,“Ai殺死了所有16歲以下的孩子,祖國的軍隊為什麼不救他們……”

“連孩子都不放過……”

張頌玲哭成了淚人:“都是孩子,有的還在襁褓之中,最大的也不過16歲。我眼看著他們被抓到了街上,一些不願意放棄孩子的人類母親,也被一起抓走了……”

“抓去哪裡?”

“被當成能源,全部……”張頌玲哽咽,“所有不願意接受改造的人類,孩子,母親……城市上空飄著的都是屍體的氣味。”

“殘暴!”

“他們要滅絕人類!人類的繁育能力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價值了,而16歲以下的孩子,只能浪費社會資源,即便腦機結合,他們還在成長的大腦也存在著諸多突變的可能性,為了降低社會的不穩定性,孩子們都被殺了!”

2

“人類在Ai面前一敗塗地,不是嗎?”

一個尖銳的男聲從我身後傳來,我轉過身去,大河原樹已經換上了一身筆挺的軍裝,正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站在我身後,右眼的鋼鐵眼球眨了眨:“見了新政府警備總司令,程復將軍,還不敬禮嗎?”

我覺得他無比滑稽。

“看來,白繼臣是你殺死的了。”

“喲喲喲,雖然我也在聯合政府工作過,可也沒必要把我想得那麼殘忍。”他一腳將白繼臣的屍體從椅子上蹬了下去,自己坐在了那張椅子上,“這頭禽獸,我本打算留下來當戰利品,呵呵,智人的軍隊裡竟然隱藏著一個尼人畜生,程成知情卻刻意隱瞞,居心何在?這消息若帶回去,必定天下譁然……哦,我差點忘了告訴你,白繼臣後腦這一槍,是阿銘開的。”

“他背叛了白繼臣,阿附了你?”

“是啊,讓這個蠢貨變節,我只用了一句話。”他微笑著喝了一口茶,像是賣了個關子,“我說,白繼臣永遠也不會讓你傷害程成的,雖然你是他的乾兒子,可程成勝過他的親兒子!”

白繼臣死在這兩人手中,當真不值得。“你和阿銘湊一對兒,就是兩個臭蟲。”

“程復,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就像其他人一樣!”他冷冷一笑,“但我很快,很快就會讓歷史永遠銘記我的功業!”

“你做事簡直毫無底線,有什麼功業可言?”

“底線?呵呵,底線有什麼用?”他站了起來,走到我的面前,“條條框框,拖拖拉拉。一個人留給歷史的,不是他的底線,而是他的功業!看吶,是我制止了新大陸的內戰,是我替你們懲處了新大陸的魔頭,是我扼殺了尼人畜生的復仇,還是我,將引領你們迴歸祖國!我才是英雄。”

我看向了頌玲:“你是怎麼和這瘋子混在一起的……”

張頌玲道:“我們乘坐的是最後一艘前往新大陸的農場,客觀來講,是大河原君救了我們——但我知道,他救我們的目的,是為了要挾和控制你,所以等我們抵達新大陸,便發生了爭鬥。他想要囚禁我們,最後只有我們三個逃了出來,其他的姐妹全被他和樸信武殺死了。”

大河原樹冷笑道:“但最後,你又不得不和我合作,因為只有我,才能拯救你,拯救你們的未來。”

“可你幾乎殺死了所有幫過你的人!”

“不,姑娘,我必須糾正你。他們對我來說,只是工具罷了!工具沒用了,扔了便是,有必要背一籮筐嗎?”

“所以你毫無底線地欺騙、利用,完全不考慮他人的死活。”

“你這個女人,跟程復一樣,都不會顧全大局!”他悠閒地啜了一口茶,“如果不是我之前那一套被你視作無恥伎倆的手段,你們又怎麼能回到祖國呢?對於你們評價我的人品,我絲毫不介意。名聲這種東西,說改變就改變,今天罵我的人,只要塞給他塊糖吃,明天就能成為我的奴僕!哼,人性你們根本不懂,我恥於做人,恥於和你們這群低級的傢伙為伍,所以我要成為你們的神。一個神根本不會在乎你們這些愚蠢的小民如何評價,因為早晚有一天,你們會在我腳下焚香跪拜——比如今天,很多人就會哀求我:大河原君,水漫金山啦,沒有你的話,我們全都得死!救命,救命,求你發發慈悲啦……哈哈哈哈。”

“是你炸開了穹頂!是你給他們製造了災難,你又……”

“對啊,如果不炸開穹頂放水,你們會害怕嗎?樸信武和白繼臣又會驚惶嗎?堅定的老烏龜們,會想到逃離這骯髒的龜殼嗎?”

“你……”張頌玲氣得滿臉通紅,“無恥!”

大河原樹又是一陣狂笑。

我攬住張頌玲,向大河原樹道:“你根本不是神,你是個惡魔。”

“神魔本就是一體,給你們救度與懲罰,不過是維護世間秩序的手段罷了。”他的下巴揚了揚,“程復,我們不用浪費時間,既然你我都在這金字塔之中,現在可以啟動方舟,返回我們的祖國了,你是否準備好了呢?”

“你?我?”

“我還讓你帶上你的女人,你的幾個朋友,已經對你網開一面了。”

“新大陸有四五千人,你只打算自己走?”

“他們的死活,我並不關心,不過很走運的是,新大陸的設計者似乎考慮到這種殘忍的可能性,所以,你只能感謝他們的仁慈,否則我才不會被那群渣滓拖累——對了,這也難免落下那些在山洞裡打游擊的,我可來不及召喚他們。在這亂世之中,早死也是一種福氣吶。”

“孩子們呢?教員們呢?各部門的職員也有數百人,還有樸信武和他們的囚徒軍隊……你就打算讓他們餵魚?”

“自古成大事者,如果事無鉅細地去照顧每個人的感受,那能做成什麼事業?他們生死有命,而我,就是決定他們死生的天命!我就是要讓他們死,你又奈我何?新大陸的重組,如果沒有這群孩子和老師的空間,你就認命吧!”

我撲上前,隔著桌子揪著大河原樹的領口:“我不同意!”

“來人!”

紅木門被推開,四個持槍士兵闖了進來,將槍口對準我。

張頌玲擋在我面前,向大河原樹道:“大河原樹,我們之前已經達成協議,你說不會傷害成哥,我才讓姐妹去找他回來的。”

大河原樹道:“我們的協議前提是程復配合我的所有行動,如今他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只能採用非常手段!”

“你……”張頌玲滿臉憤懣,“你怎麼可以說變就變!”她向門口喊道:“過來!過來!”

大河原樹煞有介事地看著張頌玲,臉上浮漾著噁心的微笑:“找你的姐妹?哈哈哈,早料到你會有這招,她們醒來的話,還得一小時呢!”

“狼心狗肺!是她們幫你一路闖來,你怎麼可以傷害她們?”

“難不成我還要坐以待斃?”大河原樹向門口的士兵一招手,一名士兵出去,不一會兒幾支槍就押著櫻子、孔丘、愛因斯坦和關鵬進來了。接著又來了兩人,用步槍抵在了張頌玲的腦後。

櫻子的左眼周圍,閃爍著淡淡藍光。

大河原樹道:“程復,我只要求你做一件事,如果做到了,我可以承諾不殺你的朋友,不殺你的女人。否則,我將讓他們一個個死在你面前!尤其是那個臭機器,可別耍什麼花樣!”他特意指著櫻子交代:“如果你敢開啟你那武器,縱然殺死我,程復也活不成。”

櫻子眼眶上的光芒消失,眼神平靜如水地看著大河原樹:“我不是機器,我是慧人。”

孔丘道:“老愛啊,咱們今日可真是龍潭虎穴一日遊,這些當兵的,怎麼動不動就要殺人!”一名士兵從孔丘身後踹了他一腳:“老實點,不許多嘴!”

孔丘道:“哎,年輕人,你哪裡懂我們這些死了好幾千年的人,突然活過來忍不住想多說幾句話的心理呀!”

一聲槍響,孔丘額頭上多了一個紅點,一秒之後,腦漿便流了出來,恰似我在阿銘頭上開的那槍。

孔丘再也說不出話來。

大河原樹殺死了孔丘,又將槍口對準了愛因斯坦,愛因斯坦眼睛裡滿是麻木:“法西斯,打死我吧!”

大河原樹轉頭向我冷冷道:“程復!”

我看著孔丘的身體慢慢向後倒去,吼道:“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廣播!”他指著辦公室一側的話筒道,“向新大陸全員廣播!快!”

愛因斯坦道:“程復,你不能聽他的,老周告訴我,堅決不能離開新大陸,否則會害死所有人!”

大河原樹怒道:“老頭子,你再多嘴,我保證不留情面!你這禍害,若不是你,廣島和長崎,也不會成為我們大和民族永遠的痛!”

他即將扣動扳機。

“大河原樹,你若再濫殺一人,我絕對和你拼命!”

大河原樹惡狠狠地將食指從扳機上收回。“你快廣播!我就不殺他們,”他丟給我一張寫滿漢字的紙,“照著它念!”

我走到話筒前面,拿起白紙,打開了廣播鍵,看著白紙上的字不禁苦笑。

“我是程成,新大陸的警備總司令,白繼臣因妄圖滅絕人類,已經被我槍決!我奉純種人政府之命,接管新政府,新大陸的所有軍隊,我們的祖國並沒有毀滅,它就在我們的上空,如果你們希望回到祖國,一切聽我調遣,我可以承諾帶所有人回去,不用在這暗無天日的海底生活……”

愛因斯坦喊道:“程復,你不可以再念下去……”大河原樹做了個揮手的動作,一名士兵用槍托砸在了愛因斯坦頭上,愛因斯坦暈倒在地。大河原樹道:“我沒有殺他,但是你若不配合,那我可就不再留情面了!繼續!”

我壓抑著胸中的怒火,繼續讀道:“樸信武,請命令你的軍隊放棄抵抗,否則將以叛國罪論處!繳械之後可以來到上層空間投降。新大陸各廳各部門的所有幸存者,請迅速回歸工作和生活駐地,我將在廣播之後三十分鐘,啟動迴歸計劃,開始新大陸的重組,正式迴歸祖國!”

我將講稿丟在桌子上:“讀完了,放了他們!”

大河原樹笑道:“讀得很好,不過你的任務還未完成,請靜候三十分鐘。”然後他緩步走到辦公室窗口,看著窗外蜂擁而至的軍隊車輛。半小時很快過去,大河原樹饒有興致地看著下面從匆忙一片迴歸寧靜。“秩序之美!”

他轉過頭,走到了白繼臣身旁,從腰間拔出一把利刃,揮刀斬斷了白繼臣的一隻右手。他攥住右手的手腕,從辦公桌之後按了一個鍵,辦公桌上浮起了一道虛擬的屏幕,他將白繼臣的右手按在屏幕上,藍光一閃,辦公桌內部傳出幾聲機械響聲,桌子從中心裂開,一塊透明的水晶屏幕便浮出了桌面。

水晶的中心,有一個圓形凹槽,大河原樹向我道:“程復,這基因鎖,你想必見過,那就不用廢話了,滴血進來吧。”他把利刃按在了桌上,自己退開三步,舉起槍對著張頌玲的太陽穴,“別耍花樣,你玩不起!”

我走到基因鎖之前,拿起利刃,在指尖劃了一道傷口,殷紅的血液滴進了玻璃上方的凹槽,凹槽裡一陣沸騰,藍光閃過,血液被吸了個乾淨。十秒之後,一陣急促的蜂鳴響起,基因鎖進入桌內,木桌忽然將外殼剝落,收入地下,一個類似於夸父農場N33的操作檯展現在我面前。

虛擬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聲紋圖像,一個機械男聲說道:“歡迎你,程復先生,請問是否確認執行MU計劃第三階段?”我面對著這一切不知所措,為什麼白繼臣的辦公室是一個操作檯?為什麼我的基因鎖可以通過權限?

大河原樹將手槍向張頌玲的太陽穴抵進了幾公分。

“確認!”我答道。

“收到,MU計劃第三階段已經啟動,新大陸將進入重組模式!”話音剛落,我忽覺金字塔地下一陣震動,緊接著就傳來了大河原樹的狂笑。“哈哈哈哈,程復,簡直是太感謝你了!”他揮舞著手槍,繞過張頌玲,來到我的兩米遠之外,“謝謝你成就我的不世之功!”

我只感覺一陣晃動和一陣令人作嘔的失重,窗外的景色開始移動,它們迅速地朝著金字塔上方飛去,幾秒之後我才明白,不是它們上去了,而是金字塔在向下飛落。

白色的瀑布砸在金字塔的頂部,而海水已經淹沒了整個底層空間,並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向上漫延。

教育廳呢?

教育廳已經被淹沒了。

整個學校都被淹沒了。

我完全想不到,這場天降洪水會有這麼大的規模,但是孩子們是否已經安全撤離了呢?

“你究竟要做什麼?”

我扶住桌子站定,可大河原樹絲毫不管失重和晃動,兀自晃晃悠悠地在辦公室內遊蕩。

“回去我就是英雄,我帶回了一群純種人,帶著一群Ai渣滓俘虜,帶著一群尼安德特異種,我是英雄,我破解了程成這個騙子的神話……”

金字塔一直向著中層空間下落,已經接近海水,我忽然發現,大陸中心的海水裡,升起了一個夸父農場大小的方形平臺,緩緩來到中層空間曾經是交通樞紐的位置,如今的交通樞紐已經化作了一道道包裹方形平臺的“籬笆”,而金字塔穩穩地落在了方形平臺的中央。緊接著,一條條方形和圓形的“飛船”逐一在金字塔下方下降,排列組合,這都是曾經固定在新大陸山體內壁的各個政府和職能部門、人類生活區。我看見了教育廳也從水裡升起,兩個“貝殼”建築外彷彿籠罩著一層珍珠膜,保護著教育廳破水而出,孩子們趴在窗口看著外面發生的一切,好奇又緊張。

幾十個職能部門在幾分鐘內有序降落在金字塔四周,從窗口望下去,下面儼然組成了一座小型城市。方形平臺上,還趴著幾隻渾身溼透的猛獁象、大角鹿,他們應該算是拼圖大陸唯一的倖存者了吧。

大陸很快恢復了平靜。這時候,那個機械聲音說道:“報告程復船長,新大陸重組完畢,是否迴歸,請指示。”

嘩嘩的水越落越猛。水面的上漲速度也超出想象,剛才還差十餘米,此時已經只剩下了兩三米。

大河原樹獰笑著,朝我做出“確認”的口型,說完了,又拿槍在張頌玲後腦比畫了一個開槍的手勢。

“確認迴歸……”我此時別無選擇,縱然重組後的新大陸飛向硅城,也總比被海水淹掉強。

“收到!已經開啟迴歸計劃,準備升空——開始升空——”

又是一陣震動,眼前的虛擬屏幕上出現了夸父農場的機械構成圖,我看到新大陸下部噴出烈焰,緊接著,重組後的新大陸就被向上推去。

又是一艘諾亞方舟啊。

夸父農場越升越高,飛過了所有曾經是政府職能部門的所在之處,飛過了金字塔的山地,直到“子彈”結構的頂端才靜止懸浮。

海水倒灌入農場平臺的每一個角落,又從夸父農場的邊沿流下去。

終於,夸父農場超越了被大河原樹炸燬的天漏之處,子彈頂端忽然出現了一圈鋼鐵平面將夸父農場的外沿箍住,讓新大陸與下方的世界完全隔絕,緊接著,只覺頭頂天空一晃,“子彈”頂端裂開分成兩半,卻不見海水倒灌進來,卻是一個巨大的透明穹頂隔絕了海水。

新大陸繼續上浮,與穹頂完美合成一體,交通樞紐化作的“籬笆”此時撐起了整個穹頂,在一陣巨大的推力下,我腳下超重,新大陸向著海面緩緩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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