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遊》身體是神祕的,也是神聖的

關於作者

奧爾加·託卡爾丘克,波蘭人,生於1962年。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畢業於華沙大學心理系,1987年以詩集《鏡子裡的城市》登上文壇,而後接連出版長篇小說《書中人物旅行記》《E.E.》《太古和其他的時間》《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等。她善於在作品中融合民間傳說、神話等元素,關照波蘭的歷史命運與現實生活。曾兩次獲得波蘭“尼刻獎”評審團獎,四次獲得“尼刻獎”讀者選擇獎。2018年憑藉《雲遊》獲布克國際獎。

關於本書

新晉諾貝文學獎得主託卡爾丘克長篇力作,2008年尼刻獎、2018年布克國際獎獲獎作品。《雲遊》是一部星群小說,用託卡爾丘克自己的話說,“星群組合,而非定序排列,蘊含了真相。”《雲遊》是一部由116個或長或短章節組成的長篇小說。圍繞兩個不斷交織的主題——旅行和人體——虛構的故事、發生過的真事、思想性的片段,一圈圈地排布,身體、旅行、飛行及運動的隱喻性和形而上等問題,隨著人的身體在世界中的運動這個主線而展開。

核心內容

旅行在託卡爾丘克筆下,是一種帶有形而上學意味的探索和遷移,它囊括了我們在身體內部的探索和身體在世界中的移動。本書由116個小行星般的片段組成,概括地說,它們大致表達了這樣的觀念:我們的身體是神秘的,也是神聖的,都是神的一部分,因而也是平等的;身體是不該被控制的,是自由的。警惕那些締造固化秩序的一切力量,警惕那些讓每個個體甘於扮演一個沒有靈魂的螺絲釘,讓人們生活在消費主義怪圈中的力量。人們應當離開自己的家園,拋棄自己所擁有的,成為遊牧民族的一員。身體的移動是神聖的,自由的精神是神聖的。

本期內容將從兩個方面為你解讀這本書的主要內容。首先將通過人類在人體內部的旅行故事,講述這本書的第一個主題:“身體是神秘的,也是神聖的”;然後將通過人類在外部世界的旅行故事,闡述第二個主題:“身體的移動是神聖的”。

《雲遊》身體是神秘的,也是神聖的

前言

你好,這期為你解讀的是一本新書,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波蘭女作家奧爾加·託卡爾丘克的長篇小說《雲遊》。

《雲遊》是託卡爾丘克2007年在波蘭出版的作品,2017年被譯成英文後,先後榮獲了波蘭文學的最高榮譽“尼刻獎”和布克獎,2019年10月,託卡爾丘克被宣佈成為諾獎得主後,這本書也迅速在歐洲暢銷。相對於《太古和其他的時間》和《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這兩部90年代末就被譯介到中國的作品,《雲遊》無論從寫作還是思想上都更成熟,更能代表這位作家的藝術成就;在這本書中,作者第一次明確並且辯證地表達了自己看待世界的獨特方式,而這就是她獨特的寫作風格的源頭。因此,如果你想了解這位女作家的風格和思想,這本書就是最好的入口。

託卡爾丘克是一個頗具先鋒性的作家。她大部分“長篇小說”都可以打個引號,更確切的指稱是“星群小說”,因為這些數百頁的作品都不是線性敘事,而是碎片化的,拼貼的,多線索的,這些碎片看上去鬆散,其實彼此之間有著隱秘的聯繫,它們彼此參照,彼此互文,彼此交織,又各自獨立,就像群星通過萬有引力共同組成了一個星系一樣。就拿這本書來說吧,它由116個長短不一的片段組成,形式上包括了各種你能想象到的文學體裁,內容上是百科全書式的,從風格上說,它又融合了現實主義的當代生活描繪,和神秘夢幻與詩性特質。託卡爾丘克最初把這本書的文稿交給編輯的時候,連編輯都不認為這是一部長篇小說,以為她只是把一堆筆記發給了自己。其實,仔細閱讀就會發現,這些碎片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它們表達著共同的主題,也各自加深著這個主題。

聽到這個書名,你也許會想,這大概是一本關於旅行的書。沒錯,但這本書中的旅行並不是我們通常認為的那種目的強烈的通關式旅行,而是一種帶有形而上學意味的探索和遷移,它囊括了我們在身體內部的探索和身體在世界中的移動。閱讀這本書,你會感到作家彷彿一個會瞬移的神仙,用她奇特的視角帶著我們在116個小行星上四處周遊,講了許許多多小故事,這些群星般的故事又組成了一個星系;或者,你也會感到作家像是一個拿著解剖刀和顯微鏡的醫生,帶著我們在116個人體組織中周遊,而這些碎片又組成了一個完整的有靈魂的身體。概括地說,它們大致表達了這樣的觀念:

  • 我們的身體是神秘的,也是神聖的,都是神的一部分,因而也是平等的;身體是不該被控制的,是自由的。
  • 警惕那些締造固化秩序的一切力量,警惕那些讓每個個體甘於扮演一個沒有靈魂的螺絲釘,讓人們生活在消費主義怪圈中的力量。
  • 人們應當離開自己的家園,拋棄自己所擁有的,成為遊牧民族的一員。
  • 身體的移動是神聖的,自由的精神是神聖的。

接下來,我就來為你解讀一下這本書的主要內容吧。首先,我將通過人類在人體內部的旅行故事,為你講述這本書的第一個主題:“身體是神秘的,也是神聖的”;然後,我將通過人類在外部世界的旅行故事,闡述第二個主題:“身體的移動是神聖的”。

第一部分

首先我們來說身體的神秘和神聖。

託卡爾丘克年輕時是學臨床心理學的,曾經是個精神分析師,但後來她辭去了這份工作,開始寫小說。棄醫從文,原因是她意識到人實在太過神秘。這段經歷深深影響了這本書的創作。我們接下來要講的這個故事,就承載著作家本人的這段經驗。這個故事是用人物小傳、歷史小說、信件等形式分開講述的。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生活在17世紀晚期到18世紀早期的真實歷史人物:比利時解剖學家費爾海恩。費爾海恩生活的年代恰逢啟蒙時代早期,他愛思考,有求知渴望,奉當時流行的哲學家斯賓諾莎為導師。斯賓諾莎相信,神不是自然的創造主,相反,自然本身就是神的化身。這個觀點否定了神創論,可以被稱為泛神論,在當時看來非常離經叛道。費爾海恩被這個觀點吸引,但並不贊同,希望找到反駁斯賓諾莎的方法,於是選擇了攻讀神學專業。大學二年級的一天,費爾海恩遭遇了改變他一生的事情:他在上樓梯時被一枚釘子劃傷了小腿,傷口感染,導致膝蓋以下被截肢。

手術是當時荷蘭最優秀的解剖學家、人體標本收藏家魯謝教授的高徒做的,非常成功,切口完美,恢復得也很好。費爾海恩請醫生把自己切下來的小腿做成標本保存好,因為按照基督教義,死的時候必須保持身體的完整,也就是說,他要和自己的截肢一起下葬,這樣才有復活的機會。失去了一條腿的費爾海恩對解剖學產生了興趣。他放棄了神學,去醫學院旁聽,把自己的截肢放在桌子上研究。他拆解了這條腿,從肌腱、骨骼,到神經、血管,拆解成上千個零件,並用自己繪圖的天賦精確地繪製了它們。後來,他終於成為著名的解剖學家,為人體繪製出了一套前所未有的高清地圖:《人體解剖》,這套著作集結了他20年的研究心血,一版再版,成為大學教材。而他另外的一個貢獻,就是發現並命名了“跟腱”,聯結小腿與足部的長條形肌腱,這塊組織的存在,恰到好處地應和了古希臘神話中的“阿喀琉斯之踵”。

費爾海恩心無旁騖,終身未娶,可以說是為科學奉獻了自己的一生。用他自己的話說,那就是“我用盡一生,在自己的身體裡周遊,在自己的截肢裡周遊。”那麼,究竟是什麼讓費爾海恩如此著迷呢?他在自己的截肢裡尋找的是什麼呢?

原來,驅使費爾海恩進行解剖學研究的,是一個讓他難以啟齒的問題,這問題顛覆了他所有的科學認識,那就是,他的腿很疼。不是他剩下的腿疼,也不是傷口疼,而是被切掉的泡在防腐劑裡的那條小腿疼。每一天,他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條截肢的疼痛。“不存在的東西為什麼會導致我的疼痛?”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把這個現象叫作“幻肢痛”,由於害怕別人以為自己瘋了,他不敢告訴任何人,除了自己最親近的一個學生,而我們就是從他這個學生的敘述裡知道了他的故事。費爾海恩鬱鬱而終。他死後,沒人記得把他和他的截肢放在一起埋葬。與他一起埋葬的,是關於“幻肢痛”的秘密。這裡我要插一句,其實,別說17、18世紀了,直到今天這種現象還不能用現有的生理學知識來解釋,科學家曾經認為這種疼痛來源於掌管四肢痛覺的神經纖維束:脊髓丘腦束,但手術切斷這條神經纖維束,也並不能永久地消除這種幻痛。

法國哲學家福柯曾經在《臨床醫學的誕生》中說過,解剖學是一門科學,彰顯著人類對“可見性”的極度追求和迷戀。而“可見”,在啟蒙時代幾乎就等同於科學本身。為什麼這麼說呢?“啟蒙”,“enlightenment”這個詞本身就有照亮的意思,意味著用科學的光照亮矇昧的世界。在解剖學或者說臨床醫學誕生之前,人體對人來說,是不可見的,神秘的。當解剖學被髮明後,人體變得可見,變成了科學研究的對象,也就是說,它已經被科學的理性的光照亮了,那麼,它應該就不再神秘了。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直到今天,我們依然不夠了解我們的身體。我們不夠了解大腦,因此在模擬人類智能上困難重重,我們不夠了解子宮,因此到今天都無法擺脫給女性帶來傷痛的分娩,我們不夠了解生命的秘密,因此我們註定要生病,死去,無法永生。我們的身體就是神秘自然的一部分,身體的神秘就是自然的神秘,是上帝的神秘。而這,就是費爾海恩在他的“幻肢痛”中發現的真相,其實也是他年輕時所反對的斯賓諾莎的神學主張。臨終時,費爾海恩用他的生理學與神學知識,邏輯嚴密地完成了一番論證,做出這樣的總結:看見,並不等於理解。我們可以精確地描繪人體,但卻無法瞭解生命。我們和萬物一樣,都是神的一小部分。不存在靈魂與肉體的二元劃分,肉身和靈魂實為一體,二者本質上是相同的,是同一位至高無上的神的兩種屬性。因而人體是極端神秘的,也是神聖的。

關於人體的神聖,我們可以再講一個小故事來印證這一點。這個故事是用三封信來呈現的。啟蒙時代,奧地利帝國的第一位皇帝弗朗茨一世擁有一個皇家自然珍奇館,其中一部分收藏是奇特的生物標本,比如有兩個頭的嬰兒,長得像惡魔的蟾蜍,以及,一個黑人。這個被做成標本的黑人是弗朗茨一世的忠臣,來自非洲,是被啟蒙之光照亮的卓越之人。他生前因自己的才能受人敬仰,死後卻立即被皇帝掏空身體,以乾草填充,做成了標本,被當成怪物觀看。於是這位黑人的女兒,約瑟芬妮,堅持不懈地寫信給皇帝,請求他把父親的身體還給自己,希望父親能早日入土為安。然而弗朗茨一世傲慢殘忍,並不理睬約瑟芬妮的來信,於是這位女性的信件也由請求變成了要求和詛咒。君王的冷漠讓約瑟芬妮充滿憤怒,也讓她獲得了一種接近於現代政治學的清醒認識:她總結說,人們總是說,統治者對人的統治,是想要佔有人們的靈魂,但她明白事實並非如此。統治者真正要佔有的,就是人的身體。統治者決定人的身體的高低貴賤,決定誰的身體穿絲綢,誰的身體只能裹粗布,統治者建立國家,設定國界,要求人的身體留在界限分明的空間裡,用簽證和護照限制人體渴望漫遊的天性。簡言之,統治者通過佔有人的身體,掌握了生死大權,這是人世間最高的權力。而約瑟芬妮,她堅信,父親的身體和任何人的身體一樣,都是神的一部分,是神聖的,她決定誓死堅持自己的要求,與這位殘忍的暴君鬥爭到底。

身體是神聖的這個觀念,蘊藏的其實是這樣一個主張:每個人的身體都是神的一部分,那麼,人和人都是平等的;既然身體是神聖的,人與人是平等的,那麼,就不應該有什麼等級,統治者就不應該擁有佔有人們的身體的權力。如果說費爾海恩是用自己一生的探索發現了身體的神秘,論證了身體的神聖性,那麼,約瑟芬妮就是用自己的實踐伸張著自己關於“身體神聖”的信念。而這種信念,其實就是關於平等與自由的信念。在《雲遊》這本書中,充滿著大量來自少數派的視角:女性的,少數族裔的,黑人的,邊緣人的,生態主義的,神秘主義的。總之,是反傳統的,去中心化的。作家把這碎片並置在一起,取消了二元對立的觀念,取消了等級、秩序和界限,這種寫作方式,表達的就是她關於平等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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