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英語老師,是位江南小女子。
嬌小,內斂,且膽小。
對我們這幫東北的窮孩子來說,老師的到來,為我們枯燥且無聊的生命,帶來了大城市的色彩和高逼格的芬芳。
老師孤身來我們本地任教,學校給安排她一個人住宿舍。
中午和我們學生一樣吃食堂。
有時候,她一個人不好意思,自己就把飯菜打到班級吃。
然後,小心翼翼打開她那個掉了皮子的挎包,拿出一瓶類似於南方特產的豆腐乳,當鹹菜。
印象中,她幾乎每天中午都吃腐乳,除了夏天。
吃完,自己還嚼上一塊口香糖。
避嫌。
於是,我們幾個自來熟的臭小子,為了蹭到老師的那塊口香糖,臉著皮厚,和老師混豆腐乳吃。
好特麼難吃!
我們班同學和老師的熟悉和深交,始建於,老師的那瓶子難吃的豆腐乳。
後來,能吃到口香糖的,就剩下我和英語課代表了。
兩個執著且臉皮厚的東北漢子。
為了口香糖,也要咬著牙,堅持。
英語老師和其他老師處的一般,因為英語老師屬於話不多的那種。
而且生活習慣和我們東北人也不太一樣。
尤其是那個吃豆腐乳的習慣。
只有我們班仁義的孩子,接納並擁簇她。
我和英語課代表總琢磨,也不能總是白吃老師的豆腐乳。
於是就主動的,強制性的,負擔起了護送英語老師,下晚自習回宿舍的光榮任務。
英語老師的宿舍,離我們宿舍非常遠,就是學校曾經廢棄的禮堂改造的。
荒蕪,寂靜,路也不好走。
有時候,走在半路上都能卡跩。
然後,英語老師爬起來,從兜子裡拿出來手電筒:沒事,咱們有它!
我勒個去!老師的挎包裡啥武器都有啊!
我們給老師安放好以後,回程。
老師叫住我倆:拿著手電筒,回宿舍,照亮!
英語老師屬於慢熱和賊老實型的那種。
班級哪個同學都可以肆意的和她開玩笑。
後來,慢慢的全班都和她混熟了。
不交作業,不擦黑板,不背單詞。
我們可以溫柔的欺負她。
老師有個習慣,中午吃完飯,讓我們在班級默寫單詞。
然後,她就跟變戲法似的,居然從包裡順出一本英文小說。
我們苦逼的默寫單詞,她特麼悠閒的看起了她的英文小說。
裝文藝。
我們全班都好奇,老師的挎包裡,都還裝著些什麼啊:豆腐乳、手電筒、還有英文小說。
我勒個去!真能裝。好嚼舌根子的小女生們,個個虎視眈眈,躍躍欲試。
要說,還是課代表牛掰!
課代表依仗著和老師最熟悉,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奔向老師身後的挎包,想趁老師不注意,偷摸兒的打開老師的挎包。
被老師回頭發現,立馬黑了臉:不準動啊!怎麼鬧都沒關係,就是別動我的包!
老師的護著包包那個婀娜的樣子,更增加了我們全班人齷齪的好奇心。
時光冉冉。
我們馬上就要畢業了,聽說英語老師也要回南方了。
我們班英語摸底測驗,把握兒的,年級前三沒問題!
臨中考那幾天,別科老師都在寫留言簿,在準備畢業慶典。
只有英語老師,和平時一樣。
中午我們繼續默寫單詞,她繼續在嫵媚的陽光的窗前,看她的英文小說。
繼續裝文藝。
那晚上,雨賊特麼大,我和課代表依舊本分的送她回宿舍。
一不小心,又給老師卡跩了。
大雨傾盆的黑夜,一個嬌小瘦弱的小女子,居然癱坐在泥濘的土堆上,不起來。
我們怎麼攙扶她,她就是賴著不起來。
從落淚到大哭傾盆,她居然只用了5秒鐘。
我倆嚇傻了:對不起老師!我倆沒有保護好。
不怪你倆!
是,是老師想家了!
老師走了也惦記你們啊!
老師也不想離開你們啊!
然後一分鐘,她就哭夠了,顧不上抹眼淚:你倆回去吧,雨太大了!手電給你們!
晚上,宿舍,我摟著老師的手電筒琢磨:老師也會想家啊,也會哭。
最後一天上課。
別的老師基本都是人生語錄或者嗑瓜子暢談人生。
只有我們英語老師和往常一樣。
聽寫單詞,看英文小說,中午我們一起吃豆腐乳。
沒有刻意的告別,沒有人生的叮嚀。
只有重複默寫和枯燥的複習。
還有十分鐘就下課了,老師才放下書。
要我們每個人說出自己的願望,她記下來,若干年看看誰能實現。
課代表第一個站起來:老師,我們能看看你的挎包嗎!
老師愣住了3秒。
行!
我們全班都特麼沸騰了。
課代表就像神父打開聖經一樣,正式且莊重。
把老師的挎包拿到講臺中央,打開,一樣一樣的往拿。
我們全班都瞪大了眼睛。
尤其是那幫愛嚼舌根子的小女生們,託著腮幫子,虎視眈眈。
豆腐乳、手電筒、英文小說,衛生紙!
最後一個,是一個很小的微型相框。
相框裡,是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幾歲的孩子。
老師木訥的站在講臺和我們桌子中間的空地上,眼淚刷的一下,噴了出來。
我們全班都嚇傻了眼。
班級所有的小女生趕快都烀上去,哄老師。
給老師擦眼淚,給老師按摩肩膀。
誰說的話,我忘記了:女人是個善變的物種,從大哭到傻笑,居然特麼只需30秒。
老師哇哇的哭聲,不到30秒就止住了,後來還特麼居然樂了起來:我也想我的孩子啊!
沒事兒,還有幾天,我就見到了他了。
最後,老師沒有激勵我們,沒有說好好考之類的鼓勵的話。
就說了一句:將來無論你們無論考到哪裡上大學或者工作,記得給你們的父母打個電話啥的。
他們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時隔幾十年,我兒子都上初中了。
英語課代表在北京上班,聯繫到了在杭州的英語老師。
我加了老師:老師你還記得我嗎!
咋不記得呢,臨走我還把手電筒送你了呢!
我說,老師,你還哭鼻子嗎!
她說,別鬧!你姐夫下班回來啦,我要給煮方便麵去了!哪天咱們再聊。
隨後,她給我發了一張她和他兒子的照片。
比起當年,他兒子高大了140多釐米。
而英語老師,依舊沒有大變化。
就是多了幾根白頭髮。
她燦爛的嘴角,依然可以聞到我們當年豆腐乳的味道。
站在我們班級的窗子前,陽光直射。
打在她臉上。
她手裡依舊捧著一本包了書皮的英文小說。
和我們裝文藝。
直到,今天我腦海裡,依然清晰的刻著兩個鏡頭:
大雨傾盆的晚上,我和課代表護送老師回宿舍,老師不慎卡跩,賴在地上不起來,大哭的樣子。
哭的好是傷心,抹鼻子的樣子,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課代表從老師拿出老師兒子相框的那一刻,老師的眼淚沒繃住,直接噴濺了出來,
哭的好生可憐,擦眼淚的樣子,像一個3年沒見自己孩子一面的年輕媽媽。
我是趙主任,和你懷念過去,懷念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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