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弘,古稀之年正蓬勃


公孙弘,古稀之年正蓬勃

公孙弘

其实,在西汉朝堂,公孙弘的资历比主父偃老得多,年龄也大得多。

因为生年不详,主父偃死时享年几何,不得而知。不过,出任齐相之前,他曾向劝诫者宣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照此推断,他早年离家出游时,应该是十余岁,挣扎奋斗四十多年,到元朔三年(前126)他被族诛时,已经是年过半百的油腻老男人了。而公孙弘的生年是公元前200年,此时已经74岁,两年后,即元朔五年(前124),他出任丞相时,已是76岁高龄了。追溯他的早年岁月,却是一曲颇为励志的传奇桥段,且看《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之记载:“丞相公孙弘者,齐菑川国薛县人也,字季。少时为薛狱吏,有罪,免。家贫,牧豕海上。年四十余,乃学春秋杂说。养后母孝谨。”

太史公用一组蒙太奇镜头,摄取了公孙先生的几个人生片段。其一,公孙弘,名弘,字季,其出生地齐国菑川薛县乃秦代设置,后废除,具体位置讫无定论,一般说是山东寿光市南部纪台镇。其二,他年轻时曾在薛县监狱做狱吏,因犯法被开除,因为生计艰难,“牧豕海上”,在渤海边给人家放猪,当了一名“猪倌”。其三,四十多岁时,他开始发奋学习春秋等百家著作,渐渐闻名乡里,他对后母很孝顺,至于生身父母,已不可考。

公孙弘,古稀之年正蓬勃

猪倌公孙弘

景帝时代,公孙弘拜著名公羊学博士胡毋生为师,《史记·儒林列传》载:“胡毋生,齐人也。孝景时为博士,以老归教授。齐之言春秋者多受胡毋生,公孙弘亦颇受焉。”清代学者唐晏《两汉三国学案》颂曰:“胡毋子都,贱为布衣,贫为鄙夫。然而乐义好礼,正行至死。故天下尊其身,而俗慕其声。甚可荣也!”

建元元年(前140)十月,武帝下诏要求举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这时,公孙弘已年届花甲,慨然应征,名列“贤良”,被举荐为博士。“建元元年,天子初即位,招贤良文学之士。是时弘年六十,徵以贤良为博士”(《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公孙弘来到京城长安,邂逅了年过九旬的老学究辕固先生。这位辕固老,堪称儒林奇葩,《汉书·儒林传》记载了他的两桩迂腐事,其一,他与黄生在景帝面前激烈争论“汤武革命”究竟是“受命”还是“篡弑”?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景帝实在烦了,于是说道:“食肉毋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言学者毋言汤、武受命,不为愚。”景帝说,吃肉不吃马肝,不算不知美味吧;治学不论汤武是否“受命”,也不算蠢猪嘛。两人这才哑口无言。其二,窦太后痴迷《老子》,将他招来问学,他竟说这些都是闲言俗语,一堆垃圾,惹得老太太勃然大怒,下令将他扔进野猪圈里,与野猪角斗,若不是景帝暗中搭救,早一命呜呼了。

对于这位蔼然长者,公孙弘毕恭毕敬,尊崇有加,老先生告诫他说:“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公孙先生,请您务必诚心正意传播学问,切勿用歪理邪说来投世人之所好!

公孙弘,古稀之年正蓬勃

辕固先生斗野猪

后来,武帝派他出使匈奴,因为回来后复命不合圣意,“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病免归”(《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他究竟说了些啥触怒无敌,太史公没有记载,想来可能是书呆子之论吧,武帝还算宽厚,没有加以刑戮,只是令他免官回乡。

时光荏苒,风月无波,转眼到了元光五年(前130)八月,公孙弘年届七旬,已是古稀之年,武帝再次下令求贤,菑川国再次推荐了七旬老翁公孙弘。他说,我先前应命赴京,因为无能罢官回家,诸位还是推举贤者上位吧!这期间,他的后母去世,他谨遵礼节,守孝三年,贤名卓著。故乡人不肯改变决定,他只好再次入京,接受皇帝策问。武帝向众贤良发布制书,策问“天人之道”。《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记载了公孙弘的策文:

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常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不作无用之器,即赋敛省;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罚当罪,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凡此八者,治民之本也。

公孙弘,古稀之年正蓬勃

公孙先生论天下

他说,我听说啊,上古尧舜之时,不注重功名封赏而人心向善,不倚重刑罚镇压而百姓遵纪守法,那是因为统治者率先垂范,言明身正,为百姓树立了信义。而那些末世之君,纵然厚加赏赐,却难以打动人心,纵然刑罚苛酷,却难以止息各类犯罪,那是因为当权者自身不能,老百姓也不肯信任,而导致的必然结果啊。因此呢,选拔有才能者上位,令其恪尽职守;遏制无用的废话,减少扯淡纠缠;抛弃无用的奢侈器物,减免百姓赋税;不剥夺农时,不浪费民力,则百姓富庶;才德兼备者提拔,少才无德者黜退,则朝廷威德愈重;立功者爵禄高登,无能者下台滚蛋,则群臣心有所忌,奋力竞争;罚当其罪,则奸邪之徒心怀恐惧,犯罪行为日趋减少;赏赐贤者,则天下臣民更加努力,奋勇争先——这八项“治民之本”,堪称统治老百姓的“要术”,皇帝陛下不可不察也。

说罢了“治民”,公孙先生开始讲述“施治之道”,即统治者应遵循的道法,就是儒家倡导的“仁”“义”“礼”“智”——“致利除害,兼爱无私,谓之仁;明是非,立可否,谓之义;进退有度,尊卑有分,谓之礼;擅杀生之柄,通壅塞之涂,权轻重之数,论得失之道,使远近情伪必见于上,谓之术:凡此四者,治之本,道之用也,皆当设施,不可废也。”

说罢了“治民之本”与“施治之道”,他意犹未尽,开始疾言厉色——

臣闻尧遭鸿水,使禹治之,未闻禹之有水也。若汤之旱,则桀之余烈也。桀、纣行恶,受天之罚;禹、汤积德,以王天下。因此观之,天德无私亲,顺之和起,逆之害生。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纪。臣弘愚戆,不足以奉大对。

我听说尧帝时遭遇滔滔洪水,令大禹治水,可是没听说过大禹先生身上带水呀!然而,商汤之时天下大旱,那是夏桀、商纣遗留下来的祸害呢。桀纣之恶行,受到了苍天的惩罚;大禹、商汤积德,所以能统一天下。我因此观之,感慨遥深矣!苍天之大德,浩渺无际,没有丝毫私心,顺之者则雄起千丈,高耸寰宇;逆之者则覆亡无极,分崩离析。这就是天文、地理、人事之总合的轮回之道啊!

呵呵!公孙弘之论,正如《荀子·天论》所云:“天行无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他拿老天爷来警告武帝“顺应天道”,其寓意实在过于明显,连自己都感觉有些惊悚,于是赶紧申明——“臣弘愚戆,不足以奉大对”,我是个愚昧无知的蠢货啊,没有足够的能力应对陛下的“大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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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与武帝

负责“阅卷”的太常大人审阅了一百多位贤良的对策“试卷”,认为公孙弘的对策平淡无奇,或许是感觉过分尖锐,害怕触怒皇帝呢,于是将他列为下等,“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士”(《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武帝最后审阅,一见公孙先生策文,大呼妙文,定为第一,传令进见,一个年过古稀的老爷子,白发如雪,齿牙豁落,哪还有什么“状貌甚丽”啊,太史公之遣词,无非形容他精神健旺,朝气蓬勃也。

武帝给他派发的官帽,是左内史,主管策命等文事。上任伊始,他就挥笔给武帝上了一封奏疏:“陛下有先圣之位而无先圣之名,有先圣之民而无先圣之吏,是以势同而治异。先世之吏正,故其民笃;今世之吏邪,故其民薄。政弊而不行,令倦而不听。夫使邪吏行弊政,用倦令治薄民,民不可得而化,此治之所以异也。”他说,先世“吏正”(良正),今世“吏邪”(邪恶),导致“民薄”(民风浇薄),因为弊政丛生,所以“倦而不听”,号令不灵;而那些“邪吏”推行“弊政”,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用“倦令”(懒政滥政)来治理“薄民”,天晓得会出现怎样一个不可收拾的烂摊子啊!

公孙弘用词之犀利,火力之猛烈,犹如刀剑,寒光闪闪;他所说的“先圣”,则是辅佐周武王建立周朝的周公旦。“书奏,天子以册书答曰:‘问:弘称周公之治,弘之材能自视孰与周公贤?’”(《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武帝看了奏疏,作书诘问他:先生您称颂周公如何了得,您觉得自己与周公相比,哪个更优秀呢?公孙先生见到皇上如此责问,回怼说:

愚臣浅薄,安敢比材于周公!虽然,愚心晓然见治道之可以然也。夫虎豹马牛,禽兽之不可制者也,及其教驯服习之,至可牵持驾服,唯人之从。臣闻揉曲术者不累日,销金石者不累月,夫人之于利害好恶,岂比禽兽木石之类哉?期年而变,臣弘尚窃迟之。

公孙弘,古稀之年正蓬勃

大禹治水

他说,愚臣浅薄,哪里敢与周公比试高低呀!尽管如此,我还是晓得,躬行治世之道,是可以达到先圣时期之治业的。那些虎豹马牛,看上去是禽兽中难以制服的啊,可是等到它们被驯服,就变得很乖,对人唯命是从啦!我听说啊,木匠烘弯一根直木需要数日,而销熔一块金石却需要数月,人对于利害好恶的认知与取舍,岂是禽兽木石可以比拟的嘛?教化多年才能有所改变,愚臣认为还是太慢啦!

武帝与公孙这番言语,颇堪玩味。武帝质问他与周公相比如何?与其说是责难,不如说是调侃,你甚至可以透过这句话,窥视到武帝脸上荡漾的一丝丝恶作剧之波;而公孙弘毫不示弱,继续怒怼,说周公时代的理想境界,是完全可以达到的,就看你努力与否啦!——武帝听罢,颇为惊异,“上异其言”。

公孙弘,古稀之年正蓬勃

人生多少事,尽在传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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