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方艙醫院護士口述:每班次四小時全程要八小時,有位大爺一直問會不會死,要幫患者消除恐懼

去武漢看櫻花,曾是崔曉雯的夢想。但她沒想到,與這座城第一次產生關係,是在方艙醫院護理新冠肺炎患者,密密麻麻的床位成為她的全部風景。

2月17日,國家衛生健康委醫政醫管局監察專員郭燕紅表示,目前已有3.2萬餘名醫務人員馳援湖北武漢。來自河北石家莊的崔曉雯便是其中一位,從2月4日在老家接到通知,到兩天後進入武漢的方艙醫院,準備時間都很緊張。

作為小組長,崔曉雯帶領8名醫護人員,護理著200多位患者。長時間戴口罩、護目鏡,她的臉上被壓出深深的印跡,鼻樑上也出了水庖,剛入艙時的風華已被完全掩蓋。

崔曉雯說,自己並不懼怕,反而多了幾分平靜。當年“非典”就想參與救護,可那時自己還沒畢業,沒有機會,這次碰到這麼大的疫情,自己更是義無反顧。

武漢方艙醫院護士口述:每班次四小時全程要八小時,有位大爺一直問會不會死,要幫患者消除恐懼

進入武漢方艙醫院之前,崔曉雯留下這張照片。

以下是崔曉雯的口述:

值班期間不能吃飯、喝水、上廁所

我是石家莊市贊皇縣人民醫院內一科的護士長,1986年出生。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後,便寫下請戰書申請到一線去。

2月4日凌晨1點30分,突然接到馳援武漢的命令。我們醫院物資也緊缺,院領導連夜組織大家為我們準備了防護服、口罩、手套、藥品及生活用品。

來不及準備,我連夜做好父母和孩子的工作後,上午9點30分從縣裡出發趕到石家莊與其他醫療隊匯合。我們是第三批河北省援鄂抗疫醫療隊,共103人前往。

下午5點,我們在正定國際機場乘坐河北航空緊急調配的航班飛往武漢。我以前曾多次幻想來這裡看櫻花,但從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與武漢相遇。

18點55分,飛機到達武漢天河國際機場。由於交通停運,只有部分車輛專供接送醫護人員,直到22點17分,才到達武昌區新聯投新大地酒店,開始分房間、吃飯。收拾好休息時,已是次日凌晨了。

經過兩天緊張培訓後,我們接到通知,到洪山體育館改造的方艙醫院上崗。我們一開始是10人一組,我被選為組長,第一次上班的班次是凌晨2點至早上8點。

我們都清楚地知道,上崗後值班期間不能吃飯、喝水、上廁所,所以大家到下午時,都不敢喝水了。首次上崗,我們主動提前了一個半小時,在0點30分到崗,領取防護用品後開始穿防護服、隔離衣,戴口罩、護目鏡,兩人一組互相查看是否符合要求。

武漢方艙醫院護士口述:每班次四小時全程要八小時,有位大爺一直問會不會死,要幫患者消除恐懼

在確認規範後我們進入艙內,與上一組值班人員認真交接。裡面設施很齊全,病區中間用屏風進行了簡單隔斷,每個床位都有被褥、枕頭、床頭桌椅。天氣寒冷,室內不能開空調,床上鋪有電熱毯。

到達艙內不一會兒,護目鏡上就起了水霧,眼前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我只能很小心地走路。原來穿上厚厚的防護服,操作起來真的很困難,口罩也不僅在滴水,接觸到的皮膚還一直髮癢。

但我告訴自己要堅持,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一遍遍巡視患者。有位病人說:“感謝你們來支援武漢,辛苦了!”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後,都感覺責任更重了。

下班時,我們很擔心脫防護服,因為這個過程最容易被感染,要嚴格按照流程操作,全部脫完也得半小時。摘下口罩後,我臉上出現深深的壓痕,鼻樑也出了水庖。

回到賓館後,把隨身穿的衣物用100度熱水浸泡消毒清洗,很累,但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堅持下去。花好月圓人團圓,疫情過去皆平安。

武漢方艙醫院護士口述:每班次四小時全程要八小時,有位大爺一直問會不會死,要幫患者消除恐懼

發放藥物。

每班次四小時,從開始防護到解除防護要八小時

為了留出足夠穿戴防護用品的時間,我們每次都提前90分鐘集合出發去往方艙醫院。最麻煩的是,無法適應起水霧的護目鏡。後來瞭解到,用碘伏擦拭鏡片可以防止起水霧,嘗試後,效果的確不錯。這個問題解決後,我們提前15分鐘與上一班護士交接。

我的小組有9個人,兩人一組分成四小組,每人負責30至40個病人。作為組長,我要認真查看每個病人的情況,並與組員們溝通病人狀況。當四組全部巡視完,才覺得好熱、好悶,防護服裡面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護目鏡裡面也是汗水,真想脫掉身上的防護服。

有時感覺一秒鐘都堅持不了了,可我清楚,必須堅持。組員一直說:“你去休息下吧,有事叫你!”但我怎能扔下他們呢?

真正到下班時,大家都很累了,好不容易交完班就能出艙了,但門口的感控人員還要為我們清理消毒通道,要等一會兒才能出去。我們知道這是為安全著想。

消好毒後,我們才能走進醫護人員通道,小心翼翼脫下隔離衣、防護服。雖說每班次只有四小時,可從開始防護到解除防護,都在八小時左右。

基本上,每次回酒店都累到不想吃飯。可為了大家能補充體力,我每天會幫他們領飯、領物資。雖然累,但有時候挺自豪。

武漢方艙醫院護士口述:每班次四小時全程要八小時,有位大爺一直問會不會死,要幫患者消除恐懼

在入住的酒店領取餐食。

比如,剛去方艙醫院時,我們首批獨立負責了A區。2月11日中午十二點半,我們接到通知,每組要抽調3人做B區的開診準備工作,十分鐘後上報名單。這意味著,從這個晚班開始,每班只有6人上崗。

當天確定好人員後,我在群內通知大家好好休息,因為次日是凌晨4點上班,需在2點30分出發。剛剛讓大家安心休息,晚上11點,領隊讓剛抽調的人馬上出發到B區。我通知完他們後,睡意全無,就收拾準備上班所需用品。

凌晨進倉,我們6個人要重新分組分區。準備完畢後,巡視了一遍病人,大部分都在睡覺,我還為幾個發熱病人測量了體溫。

早上為病人測量生命體徵和發放中藥時,一位阿姨問我是哪裡人,我回答河北。她流著淚說了句“挺遠的”。等她說完,我看見她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我問她為什麼。她說,一直以為生了這個病會死,很害怕,可看到全國醫護人員都來支援我們,特別感動。原來看似堅強的人心理是那麼脆弱。

下班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更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武漢方艙醫院護士口述:每班次四小時全程要八小時,有位大爺一直問會不會死,要幫患者消除恐懼

著名作家張曉風曾經說過:“這世界上不缺乏專家,不缺乏權威,缺乏的是一個人,一個肯把自己給出去的人。”所以,我肯做那個把自己給出去的人。

有位大爺一直問會不會死,要幫患者消除恐懼

在方艙醫院做護理,壓力還是挺大的,幾乎沒喘息的時間。很多次,我們在去往醫院的路上,都會聊疫情結束了想來武漢做什麼,卻始終也沒個答案,大家的心思都在工作上吧。

還記得情人節那天,剛接完班,我們就開始收新入院病人,當天共收了36名。我們得為每個新來的人鋪床、發放生活用品、測量生命體徵。沒一會兒,就汗如雨下。

嚴密防護狀態下,我有點缺氧,頭暈、噁心、想吐,只能做深呼吸來調整自己。因為剛剛住進來的病人不熟悉環境,不能給他們製造緊張和焦慮。

武漢方艙醫院護士口述:每班次四小時全程要八小時,有位大爺一直問會不會死,要幫患者消除恐懼

為患者貼住輸液針孔。

我們要一遍遍地給患者講解新冠肺炎的相關知識,幫他們消除心理恐懼。有位大爺就很恐懼,他老伴兒前幾天因這個病去世了,然後一直問我們他會不會死。

我告訴他不要緊張、多注意休息、調整好心態,一定可以戰勝病魔,並教會他七步洗手法,確保能把手的部位都洗到位。

後來,大爺道出實情:“我以為得了這個病就會死,因為這是傳染病,只要得了就沒有人管我們了,大家都怕傳染。沒想到你們都來支援武漢,還與我近距離接觸,真的很感謝你們。”

這裡的患者都很友好,也挺自由。醫院專門為他們建了活動場所,到飯點了有人過來送餐食,隨時加餐也可以,有特殊需求的病人也儘量滿足。

2月15日,凌晨0點的班上,我發現有位阿姨在床前一直捂著胸口,表情有些痛苦,原來她有冠心病史。我立刻通知醫生,為患者測量生命體徵、做心電圖。醫生看後給病人吸氧,又開了口服藥。

殊不知,最困難的要數搬運氧氣筒了。穿著厚厚的防護服,本來就胸悶、喘不過氣,從護理站到患者床前只有幾十米,我卻走了10分鐘。

武漢方艙醫院護士口述:每班次四小時全程要八小時,有位大爺一直問會不會死,要幫患者消除恐懼

每個人要護理幾十名患者,經常疲憊至極。

為病人吸上氧後,我感覺到裡面的衣服又溼透了,水滴佈滿護目鏡,口罩也在滴水,與皮膚接觸的部位痛癢難忍。就這樣,衣服溼了幹、幹了溼,我的身體感覺忽冷忽熱。但我仍嚴格按流程操作,儘量減輕他們的痛苦,並做好心理疏導。

那天,回到房間已是清晨6點多了,額頭又被護目鏡壓出了深深的血痕,鼻樑上的水庖更大了。又累,又渴,一點都不想再動了。可想到患者對我們的認可,便很欣慰。

2月18日凌晨4點到上午8點的班上,艙內250多個病人。我除了為病人測量體溫、脈搏氧、心率外,還要為60多個患者採集血液標本,這是最危險的環節,要格外謹慎。

為了安全,我進行了三級防護,就是在防護服外面再加一層隔離衣,護目鏡外再戴防護面屏,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挑戰。

因為護目鏡上已有了霧氣和水珠,戴上防護面屏後,根本看不見血管,而且戴了三層手套,手感也不好,稍有不慎就會發生刺傷。我的心揪在了一起,有點兒緊張,擔心不能一下扎進血管。我心裡默默鼓勵自己:一定行。

屏住呼吸,我小心翼翼地摸到了血管,消毒、扎止血帶、穿刺、抽出,一氣呵成。第一例成功抽出後,我更有自信了,一個多小時,成功採集了60多個病人的血!

一位阿姨說:你扎的一點都不痛。此時此刻,我已經忘記護目鏡下被壓痛的皮膚,也忘記防護服內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滿滿的成就感。

武漢方艙醫院護士口述:每班次四小時全程要八小時,有位大爺一直問會不會死,要幫患者消除恐懼

剛剛摘下防護用品的崔曉雯。

只是盡一個醫護人員的本分

我從新聞中得知,截至2月18日,在抗擊新冠肺炎的過程中,已有15名醫護人員去世,他們中有名震天下的專家院士,也有平凡的鄉村醫生,都值得全社會尊敬和懷念。

從來武漢那天起,親朋好友就開始擔心我。其實,我們經過了嚴格培訓,也有嚴密的防護措施。沒這點勇氣,就不來武漢了。

2003年非典時,我還在衛校讀書,當時就想去幫助那些病人。現在所做的一切,我只是盡一個醫護人員的本分。

武漢方艙醫院護士口述:每班次四小時全程要八小時,有位大爺一直問會不會死,要幫患者消除恐懼

通過衣服上的記號辨認身份。

父母雖然嘴上不多說,卻非常擔心我。他們知道我的班次後都是卡著點先給我留出休息時間後再聯繫。比如,2月16日,我下午五點半下班,媽媽六點打電話讓我吃飽再睡。我深切感受到這份愛,卻沒辦法,只能先捨棄小家了。

丈夫在贊皇縣公安局法制大隊做輔警,現在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兩個孩子自己在家,因為疫情,他們沒法上學,很多課業需在網上完成。我倆都在一線,老人文化程度低,無法輔導,他們只能自己摸索。老師知道我們的情況後,就主動幫助孩子,還帶了些書籍給他們。

我特別感恩,有句話說的好:“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都是一座山。”

欣慰的是,孩子們沒鬧過情緒。兒子每天關心我吃什麼,女兒讓我一定平安歸來。女兒學習古箏,已連續兩年代表河北省去北京參賽。所以,前兩年春節,我是先在單位上幾天班,初四去北京、初七回,沒在家正經待過。

今年本想好好在家,但碰到疫情,衛生系統不放假,科主任、護士長得天天在崗。現在又來了武漢,徹底哪也去不了了。

有時想想有會傷感。去年秋天買了兩套挺中意的冬裝,一忙起來至今也沒穿上,壓箱底兒了。現在只有防護服。

這兩天翻看手機照片,發現自己剛進艙時還有女人樣,現在已經沒法看了。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返回,來的時候還挺冷,回去的時候恐怕已經暖和了。

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心情。我只是個平凡人。如果可以,我會繼續,若有去無回,便忘記一切重啟生命。另外,我還是個白衣戰士,既身著白衣,必不負它。

聽說,再有不到一個月,武漢大學的櫻花就要開了,希望疫情也隨之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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