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两年多里，我经历了两次“睡城”天通苑被叫醒的日子。第一次是2017年11月，天通苑在大兴西红门镇大火后的寒冬中突然惊醒；第二次是在2018年房租上涨舆论中被缓缓叫醒，看似显得温和了一点，但究其本质来看，这种“温水煮青蛙”式被叫醒，更加致命。
2017年春，我刚来北京时就借住在天通苑北二区朋友租的阁楼里。工作固定后，我搬到了天通苑西二区的一间6平米左右大小的地下室，每月租金700元，不包括水、电、网、淋浴、垃圾清理费，另外夏天还有公共空调使用费（都是被黑中介坑了）。住了差不多半年后，就在2017年寒冬的某一天，突然停水停电，整治开始了。我在短短几小时内搬走了。
离开天通苑后，我在遥远的通利福尼亚州租住了某长租公寓的标准房。虽然未曾受害，但是一直在“甲醛超标”和“房租变贷款”的漩涡中。
2018年下半年，“房租上涨”的舆论风波席卷媒体，但这只是一种后知后觉，身处房租市场围城里的人早在2017年那个冬天就感受到了加高的房租围墙。
北京房租上涨，“租房难”“租房贵”的舆论焦点，再次将天通苑推上了风口浪尖。
2018年8月份，我又来到天通苑，前前后后待了三天，用镜头记录了一些现状和回忆。
现在是2019年8月份，时隔一年又翻出这些镜头画面，发现只有时间在变，其他一切都没变。
图 | 白天和黑夜的天通苑地铁站远眺
2017年11月18日，北京市大兴区西红门镇一所出租公寓发生大火之后，北京全市开展了为期40天的安全隐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专项行动，行动之一就是加速严查、清退违章出租公寓、群租以及地下室出租，其中，天通苑成为重点整治区域之一。
2018年下半年，北京“房租上涨”的舆论席卷网络。
不管是说北京房租上涨的“锅”应该由长租公寓市场和其背后的资本方来背，还是说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供给不平衡，但这个“锅”都实实在在的压在了每一个租房人的身上。
图 | 天通苑西区的活动广场
初次来到天通苑，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社区。天通苑由16个分区构成，一共有645栋楼，其中有11个分区楼栋数都在30栋以上，最大的一个分区66栋，最小的一个分区10栋。每一个分区的规模都相当于一个小区，这16个分区规整地联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亚洲最大社区”。社区有2个地铁站，46个公交站，东西向距离约为3公里，南北向距离约为2公里，相当于3个故宫的大小。
图 | 地铁天通苑站
天通苑真正的“大”，在于其居住的人口数量上。天通苑到底住了多少人，受限于人口的流动性，无法准确统计。官方数据显示，回龙观、天通苑地区总面积63平方公里，常住人口约86.3万人，接近整个东城区的人口总量。根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显示，天通苑所在的东小口地区的辖区人口为37.9万人，其中本地户籍人口仅4.2万人。
图 | 天通苑南门口密集的商店
天通苑，从昌平县的一个边缘小镇到改造成北京的“睡城”，在新的时代背景下，被赋予了新的使命。早晚高峰的人潮如同钟摆一样，在一次次的摆动之间度过一日一日的岁月。无数的人改变着这里，同样，无数的人也被这里改变着。
图 | 天通苑站出口处的摊贩
从地铁口出来，只要眼神迷离一下，就会有一个个拿着“租房”牌子的中介向你挥手，“哎，看房吗？”。
图 | 天通苑站B出口处是中介大量聚集的地方，在太平庄中二街去往天通苑西二、西三区必经的百米人行道上，未整治之前，几乎时刻都有数十名中介。
天通苑的租房市场有多大？从另一个角度或许可以窥见一二。根据链家网信息显示，天通苑16个区共645栋楼，69351户，成交户型以两居室和三居室为主，出租房屋改造成五、六室屡见不鲜。
图 | 天通苑北一区入口处的租房招牌，“房东直租”是假的，价格也不可信，实际价格高出很多
庞大的租房市场滋生了大量的黑中介、地下出租、隔断群租等一系列存在安全隐患的出租房。
图 | 天通苑西二区9号楼地下室入口处已被锁死
位于天通苑西二区9号楼下的地下室是天通苑最大的地下群租空间，700平方米的地下空间被隔成47间房，最小的3平方米，最大的不到7平方米，隔出的47间房共用一个卫生间，最多时候住到了70人。任凭环境黑暗潮湿，头顶管道密布，可是交通方便、每月7、800元的租金优势总能源源不断地吸引租客涌入。
图 | 天通苑西二区3号楼4单元从1楼进入地下室的入口处被焊死
2018年7月份以来，北京市发布了回龙观、天通苑地区三年行动计划，加大了对地下室的整治力度。目前，天通苑北街道通过切断地下室用水用电、封闭大门、拆除隔断等措施，已基本完成天通苑北地区的地下群租治理，并通过在小区设立举报电话、成立巡查队等措施，建立长效机制防止群租现象反弹。
图 | 天通苑西二区3号楼5单元地下室张贴的搬出告知书
图 | 地下室楼梯下的空间改造成的出租空间被拆除
图 | 面积不足5平米的地下出租空间
图 | 阴暗潮湿、24小时长明灯、实体墙，是区别楼上隔断出租的典型标志
图 | 地下出租空间的“客厅”
图 | 地下空间的过道、厨房、厕所
图 | 被丢弃的海棠长出了绿叶，还开出了花
图 | 天通苑随处可见的整治宣传横幅
图 | 贴的到处都是的租房宣传单
天通苑整治的是租房安全隐患，不是租房市场，市场还在那里，庞大的需求并没有改变，反而更加供不应求，催动了房租的一大波上涨。
图 | 下班高峰，地铁口卖花的人，我特意观察了一会儿，鲜花卖的很好。
数十万的人以睡眠的状态聚集在天通苑，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近20年后住在这里的人依然需要每天为这个错误付出高昂的代价：房租和青春。
图 | 天桥下“离开”的人
图 | 天桥上“驻唱”的男子
他们中的大多数是来北京打拼的异乡人，不停搬家、租房、再搬家、再租房，也许有人会在这里安定下来，但更多的是离开，有的人即使功成名就，也选择离开。
图 | 天通苑北一区某地下空间内的“到此一游”字迹
一间出租房里，旧的租客打包离去，新的租客又搬进来，然而那些短暂的过客，在自己的故事里早已精疲力尽，对于“到此一游”作者的心境，当然没有人关心。
夜幕落下，华灯亮起。从地铁里出来的年轻人似乎比地铁还要疲惫，好像他们代替了地铁列车，一大早驮着满满登登一车人，从地上钻入地下，在城市南北之间往返了一整天。
到凌晨很晚，天通苑才会进入睡眠，但很早又会醒来。明天叫醒天通苑的会是什么？是逐利的资本，还是设定的规则？是不得不离开的关门声，还是执着于梦想的闹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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