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情種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憑何能以A貨風靡古今

宋之書法,以蘇黃米蔡著稱。蘇者,蘇軾東坡;黃者,黃庭堅;米者,即米芾[fú];蔡者,乃蔡京——沒錯,便是那個千古奸相蔡京。

黃庭堅乃蘇軾弟子,為蘇門四學士之一,一力開創江西詩派。這師徒二人,均善詩詞書畫。

蘇軾全才,自不必說,其書法擅行書、楷書,融會貫通古之名家,而自出新意,不踐古人。其書法作品《黃州寒食帖》稱天下第三行書。黃庭堅以行書、草書為擅,尤為推崇王羲之,引鶴銘入草,雄強逸蕩,境界一新。米芾專攻書法、畫畫,兼善書畫理論;蔡京有權有勢,創造了宋體文字。

以上四人,均對《蘭亭集序》既敬且贊。以蘇軾之才,屈居第三,便知道王羲之的份量了。

米芾贊《蘭亭集序》之口氣,純是頂禮膜拜<strong>:“翰墨風流冠古今,鵝池誰不愛山陰;此書雖向昭陵朽,刻石尤能易萬金。”

<strong>意思很明白,即宋代之人所見《蘭亭序》也是“假貨”。因為真的已“向昭陵朽”,昭陵是唐太宗的陵墓,“向昭陵朽”,意即或已在昭陵中腐朽。但是,照著它描摹刻石,那也是價值萬金的——“刻石尤能易萬金”。

而翰墨之風流,《蘭亭集序》獨冠古今,那怕是仿摹它的A貨。也一樣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

其實,自古以來,自唐以下,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顏真卿、柳公權;宋之蘇黃米蔡;元之趙孟頫;明知董其昌,這些書法大佬們,無不對王羲之頂禮膜拜。所以王羲之才被尊稱為“書聖”。

即便他名冠千古的《蘭亭序》已不存在。唐太宗李世民更是痴迷膜拜,以至於去世時把《蘭亭集序》真跡帶入了陵墓。


天下第一情種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憑何能以A貨風靡古今

電腦字體蘭亭體也很好看


然而即便這樣,仿摹《蘭亭集序》的書法作品,依舊令萬人痴迷,這其中真諦,恐非簡單的“書聖”之名所能概括。

那麼,我們就來一探究竟。

01.高仿《蘭亭集序》之誕生

之所以有高仿《蘭亭集序》傳世,也是因為唐太宗李世民。太宗皇帝痴迷王羲之書法貫穿其一生。李世民本愛書法,每每得一真跡,便視若珍寶,餘興來時摹揣度之,體會其筆法興意,領略其天然韻味之後,便珍藏身旁,唯恐失卻。

這個愛好,在太宗晚年尤甚。他集齊了幾乎王羲之的所有書法作品,但唯獨《蘭亭集序》求之不得。而據說,王羲之將《蘭亭集序》作為傳家之寶,到唐時,已傳至七世孫智永。智永少年出家,在永欣寺蓋一座小樓專做練字只用,發誓:“書不成,不下此樓。”

這智永和尚臨去時,把《蘭亭集序》傳給了弟子辨才和尚。辨才和尚卻把它珍藏於臥室房梁之上。

李世民自然知道了這件事。硬要不成,索性智取。派派監察御史蕭翼裝扮成書生,接近辨才和尚。

蕭翼很有頭腦,他與辨才和尚興趣相同,都喜愛書法,於是天天對和尚說他有王羲之真跡,還拿給他看。和尚終於忍不住了,說你那是假的,我這個才是真的。

蕭翼終於見到真跡。當然“奉旨”索取。

辯才和尚一氣之下,一命嗚呼。

太宗皇帝卻大喜若狂。敕令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真等四人,拓寫《蘭亭集序》,各得數本。並以此作為賞賜。

但這些仿本,也被人評為“下真跡一等”,也就是比真跡差一等,屬於高仿、 A 貨,但依然洛陽紙貴。後來大書法家歐陽詢、褚遂良、虞世南等都有臨摹本傳世。真跡被太宗皇帝帶墳墓之中去了。

製造《蘭亭序》A貨的均是書畫大家,沒兩把刷子,根本不敢去丟這個人。歷代書家摹本不下幾十種,這種大家們集體爭相創造 A 貨的情景,屬於超級文化現象。


天下第一情種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憑何能以A貨風靡古今

唐馮承素《蘭亭序》摹本神龍(武則天的年號)版本


天下第一情種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憑何能以A貨風靡古今

唐馮承素《蘭亭序》摹本神龍(武則天的年號)版本


天下第一情種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憑何能以A貨風靡古今

唐馮承素《蘭亭序》摹本神龍(武則天的年號)版本


目前傳世的以唐馮承素《蘭亭序》摹本神龍(武則天的年號)版本為最好,這也是我們目前能見到的最好的《蘭亭集序》。

02.名震天下,不僅僅是王羲之書法藝術能力超群,序文功勞很大

這個被李世民讚歎為“盡善盡美”的作品,僅以 A 貨行世,《蘭亭集序》便被稱為“天下第一行草”,名家爭相臨摹,這恐怕不僅僅是王羲之的書法藝術能力超群絕倫。

其中蘊含的真意,能打動那麼多人。時機、心境,也是頗為重要的。

<strong>作《蘭亭集序》時,王羲之已是年近半百,47 歲。年過不惑,漸知天命。

那時他已頗負盛名。王羲之的字是衛夫人教的,唐人張懷瓘在《書斷·王羲之》中講了一個故事,說衛夫人第一次見到王羲之,對王策說:“這孩子不得了,我看他的書法,已顯老成之智。”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嘆道:“這孩子將來大名必定遮住我的名頭啊。”

故事不管真假,但後來的事實確實如此,或許很多人還以為王羲之是天縱奇才,根本不需要人教,卻不知他的師父是一個女子。只不過王羲之學兼眾家所長,超出了前輩而已。

皇帝去北郊祭祀,寫祝詞的事自然是由王羲之操刀,王羲之先寫在木板之上,工匠再在木板上雕刻成字。但當工匠將模板削掉一層,發現王羲之的墨跡一直印到木板裡面去。再削一層,依然有墨跡;削至三分,方才見底。

當時人認為這是筆鋒力度的問題,由此誕生了一個成語——入木三分。

但作《蘭亭序》的過程,王羲之在序文中有敘述,“修禊事也”,這是一種祓除疾病和不祥的活動,放到現在就是“封建迷信”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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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所繪蘭亭修禊圖


參加這活動的人,都是當時的顯貴和名人,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謝安在內,共 41 人。具體活動內容,類似如今人入山進了農家樂。只不過王羲之等高雅太多,飲酒賦詩是現在人很難做到的。當時是農曆三月三,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崇山峻嶺,茂林修竹之中,清流激湍,映帶左右。以竹筒導水,水流環眾一週,水上漂浮著酒杯。眾人賦詩玩遊戲喝酒。

<strong>玩得盡興,地方好,可以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可以遊目騁懷,視聽之娛達到極點。於是眾人推王羲之寫序,類似於現在旅遊寫個遊記,記錄一下。


天下第一情種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憑何能以A貨風靡古今


王羲之於最輕鬆,心情最歡愉之時,寫下了《蘭亭集序》。總共 28 行,324 個字。後人評《蘭亭序》,只說書法藝術,而不涉及為何有如此成就。

實則《蘭亭序》的成功,並非僅僅是書法藝術上的。

序文有很大的功勞。

這篇序文,實實在在地展現了王羲之的內心和思想。他在一個如此歡愉的時刻,心情最放鬆的時刻,<strong>明顯考慮的事情——內心世界——是不同於別人的。

上觀宇宙,俯察萬物,卻覺得趣味歡愉,只是暫得於己,卻不知老之將至。酒半酣,心歡愉之時,他想的是千古之人心中遺憾之事——“死生亦大矣。”

<strong>王羲之是崇尚道家的,但他臨文嗟悼,竟然說“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

“一生死”,乃佛家的說法,生與死沒什麼區別,都只是人生之輪迴,生即死,死即生;“齊彭殤”,乃道家說法,彭祖即壽星老,年高八百,殤是幼年夭折,道家視此二者無區別。

王羲之沒有這麼飄然不群,他以一個平常人的心態,感嘆出這兩句。瞬間把自己融入芸芸眾生之中。靈隨心出 ,落筆如神,<strong>當真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

隨心所欲,無所不至。


天下第一情種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憑何能以A貨風靡古今


王羲之偏愛之字,看他們這一門子人,從他自己開始,到兒子孫子,名字都用“之”字——兒子玄之、凝之、徽之、操之、獻之;孫子楨之、靜之。與王羲之同輩的這些人,兄弟姐妹們,加上王羲之,名字裡總共有 12 個“之”字。

而《蘭亭序》裡,共有 21 個“之”字,個個寫得不同,各有特色,美神兼備。可見王羲之當時心中萬般感慨,因興而發,全融入了他的書法中。

據說,王羲之後來再寫《蘭亭序》,卻無論如何寫不到這次的境界。但他這種平和自然,筆勢委婉含蓄,遒美健秀,溫文爾雅的風格,卻無人能超越了。


天下第一情種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憑何能以A貨風靡古今


字寫得好,也要文好,文要好,時機、心境,尤為重要!

03.天下第一情種,王羲之的神韻志趣造就了奇文奇書

字寫得好,文寫得好。與作者本身的神韻志趣亦是頗有關聯的。

觀《蘭亭集序》其文,非止序禊事而已,尚序詩意。修短死生,皆一時詩意所感,故其言如此。筆情絕俗,高出選體。

王羲之本人,也是雅人深致,能玩出世間任何事的抑揚之趣。<strong>金聖嘆就直說了,王羲之眼前好景可念,卻更不許順口說有妙理妙語,王羲之真古今第一情種也!

王羲之於暢快之時,飲酒賦詩之際,既不談經濟大略,也不論兵法韜略,僅僅只是觸景興懷,俯仰若有餘病。這種逸少曠達,其實是魏晉風流名士都有的。而他偏偏能在蒼涼感嘆之中,生出無窮逸趣。

王羲之其人,很有“魏晉風味”。他年輕時去別人家喝酒,性格不羈,躺在人家床上,袒胸露乳,很多人看不慣,但宴會的主人卻很欣賞他,把女兒嫁給他。


天下第一情種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憑何能以A貨風靡古今

王羲之其人,很有“魏晉風味”。


他本身對一件事情,尤其書法,具有“情有獨鍾”的偏執喜愛,練字直入忘我境界。所以他能出衛夫人之右,獨傲天下,所以他竟然可以兼善隸、草、楷、行各體,精研體勢,心摹手追,廣採眾長,備精諸體,冶於一爐,自成一家。

這種志趣神韻,是出天質之自然,丰神而蓋代的。

後世書法大家,多有自己特點,比如蘇軾,筆體肥腴,是他的特點,像是西方大畫家畫女性多偏胖一樣,蘇軾的字胖,但看起來很美。以蘇東坡的大才,《寒食帖》也只能被稱為“天下第三行書”,跟王羲之是不敢並肩的。

而王羲之《蘭亭序》真跡下落不明後,行世的只有 A 貨《蘭亭集序》,最著名的是蘭亭八柱中的唐人馮承素雙鉤摹本。其描摹也達到了形神兼備的地步,但從王羲之也再寫不出《蘭亭序》的情景來看,摹本是遠達不到原作的神韻的。

最主要的是,王羲之心中的那些深刻的感慨與融合,再難出現了吧。而王羲之這種神韻志趣兼備的“天下第一情種”,也很難出現了。

永和九年三月三日那一天的王羲之,與平時的王羲之大約也有不同,激盪而又剋制的心情與感慨,在一個惠風和暢的午後流諸筆端,以至不激不勵,風規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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