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妖貓傳》裡,白居易和日本僧人空海共同偵破宮闈奇案,揭開了楊貴妃之死的內幕,同時也向我們展示了當時的大唐盛世。
在這一場極樂之宴中,來自日本的空海法師,這個角色的背後,其實是真真切切的歷史。
一段日本人對於唐朝文化崇拜至極的歷史。這樣一段歷史,讓後來的日本人對於中國的文化和藝術,開始了追求。
後人的追求,在波士頓美術博物館中的一個展廳中,得到了近乎完美的展現。
中國文化的傳播者
遣唐使
空海是誰?這位被稱為“弘法大師”的人物,在日本無人不知。他也是日本延歷年間遣唐使的成員,同時也是此次使團中最著名的人物。
日本遣唐使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舒明天皇二年(630年),當時的唐朝剛剛平定國內。有一年,日本朝廷陸續派出十多批使團,波瀾壯闊的遣唐使畫卷由此揭開序幕。
眾所周知,遣唐使的目的之一是學習唐朝的先進文化。不過,前期遣唐使最重要的使命並非文化攝取,而是意在起到政治宣示的作用。
日本派遣使臣向唐朝宣示,是因為日本雖尊奉唐朝為東亞的宗主,但自身也是具備若干蕃國的小型帝國。當時朝鮮半島上的高句麗、百濟、新羅也被日本視為蕃屬。
日本一直將百濟視為其在半島上最可靠的屬國。當660年百濟被唐朝滅國後,日本曾不惜挑戰唐朝的權威,傾盡國力支持百濟的復國運動。公元663年,唐日兩國在百濟的白江口兵戎相見,日本徹底戰敗,其勢力才退出了朝鮮半島。
直到白江口一戰後,日本才徹底被唐朝的強大所征服,此後,日本進入了長達300多年的唐朝文化學習期。
663年,倭軍(4萬2千,有戰船1000餘艘),唐軍(1萬3千,戰船170艘)在百濟白江口展開了激烈海戰。最終唐朝軍隊以少勝多,日本大敗。
此後日本一直數百年間不斷派遣唐使向唐朝學習,逐漸形成其一整套政治、經濟、文化制度,日本數百年間幾乎就是唐朝的一個“具體而微”的翻版模型。直到1592年,豐臣秀吉侵略朝鮮,近一千年間,日本未敢再對中國開戰。
在這段時期之間,日本聖武天皇(701年-756年)是最有代表性的,他痴迷中國文化,派了許多遣唐使運送各樣的珍品回國,然後存在他的私人庫房——正倉院。
這一存就是一千多年,保存到今天仍然如新,不可不說正倉院對這些中國寶物的珍視與盡心。
自遣唐使真正是去學習文化後,中國的文化和藝術,被越來越多的日本人追尋、收藏。
波士頓拋來橄欖枝
岡倉天心
遠在亞洲之外的美國,也有著日本對於中國文化及藝術的愛好與追尋。
唐人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
宋徽宗趙佶《五色鸚鵡圖》;
南宋的《五百羅漢圖》;
南宋陳容《九龍圖》;
宋摹張萱《搗練圖》;
趙令穰《湖莊清夏圖》;
李公麟《華嚴變相圖》;
唐代的龍門石窟石獅子;
隋朝的觀音菩薩立像;
……
這些在中國繪畫史上堪稱百代標程式的作品,如今悉數收藏於美國波士頓美術博物館。
成立於1876年的美國波士頓美術館歷史悠久又規模浩大,它的中國藝術收藏也堪稱教科書式的典範,其中宋元繪畫 213 幅,為全美之最。
為什麼波士頓美術博物館有如此獨到的眼光,收藏到這麼多宋元時期的極品?
這樣獨特的收藏品味來自於一個日本人——岡倉天心。
岡倉天心(1863年2月14日-1913年9月2日),又名岡倉覺三,是日本明治時期著名的美術家,美術評論家,美術教育家。
也是日本近代文明啟蒙期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被譽為“明治奇才”。
1879年,岡倉天心考入東京帝國大學。在這裡,他遇到了一個來自波士頓的美國人——恩內斯特·費諾羅薩。
這位亦師亦友的美國人,為岡倉天心的未來,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契機:推薦他擔任波士頓美術館中國美術部的顧問。
明治維新時期的日本,對本國的傳統文化摒棄,使得岡倉天心心灰意冷,又被日本美術界所排斥,這讓他不得不另謀出路,於1898年出走美國。
中國對於岡倉來說並不陌生。
在岡倉以往的研究框架裡,亞洲藝術是作為一個整體來討論的,中國與印度皆是研究日本傳統文化藝術的參照。
1893年夏,他曾利用幾個月的時間,先後考察了天津、北京、保定、鄭州、洛陽、西安、寶雞、鳳州、漢中、劍州、新都、敘州、重慶、宜昌、武漢、南京、上海等地的古代遺存。
這讓他對母國日本的文化愈加自信。用他的話說,“儘管王朝更迭的動盪、韃靼人的入侵、眼紅的烏合之眾的屠殺和毀壞,一次次地衝擊了日本,但都沒有使日本從亞洲大陸接收的文明消逝。而同樣的事件,卻使中國文明的偉績消失殆盡,只留下文學和廢墟,供人們憑弔唐的輝煌和宋的精緻。”
中國的輝煌與精緻當然不僅可供其憑弔。
1906年10月,岡倉開啟了首次尋寶之旅,他的目標很明確,到中國直奔北京的琉璃廠,再赴西安、洛陽等地。此時的中國政局動盪,積貧積弱,文物管理更是無從談起。
在他的旅行日記中可知這趟所獲不菲:“書畫47件,銅器3件,漢玉一件。其中珍品有藍瑛《嵩山圖》、仇英《明皇聞雞圖》、唐寅的《松下雙鶴》...”
六年後,岡倉再赴天津和北京,已有大批中國古董商圍繞左右,這次他買到了最重要的《摹張萱搗練圖》,此作曾舊藏於圓明園。
《搗練圖》原本是唐代畫家張萱所作,真跡今已無存,這件作品是宋徽宗趙佶的摹本。原賣主是一位前清貴族。
1912年,岡倉天心在一次演講中,談及他的收藏訣竅,提到了中國的辛亥革命。
岡倉敏銳地意識到,沒落的清朝貴族往往缺乏自制力。失去了稅收來源後,這些貴族會轉戰拍賣,以便將家中珍寶變成大筆金錢,維持一貫的享樂生活。
辛亥革命正是獲得中國藝術珍品的絕佳良機。 在這個時候,只要給予足夠的吸引力,就能得到真正有價值的各種美術作品。
中國美術部的繼任者
羅吉和富田
1913年,岡倉去世之後,約翰·伊勒頓·羅吉(John Ellerton Lodge)接替了他的職位。1917年,從山中商會那裡,以25000美元的價格購入了南宋陳容的
《九龍圖》。南宋陳容開創了水墨畫龍的先河,日人稱他畫龍達到了“人類繪畫的最高水平”。
《六龍圖》與《九龍圖》曾獲乾隆皇帝“垂愛”,著錄於清宮《石渠寶笈》,後來被賜入恭王府。
1920年,羅吉轉職,東方部的工作改由
富田幸次郎主持。富田16歲時被日本政府公派到美國留學,次年被岡倉招入波士頓美術博物館。他一直在這裡工作到1963年,是迄今為止該館任職時間最長的部門主管。
岡倉之後,美術館負責人不再跑到中國選購,他們大多靠知名古董商供應,與羅吉不同,富田不想靠山中商會的壟斷體系,他找的另一個合作伙伴是
盧芹齋。盧芹齋是二十世紀初聞名世界的文物販子,或者叫“古董商”。他把包括唐太宗昭陵六駿中“颯露紫”和“拳毛騧(guā)”在內的中華瑰寶,盜運出境,用西方買家支付的鈔票,換得了一生榮華富貴。他也讓歐美收藏者學會欣賞中國墓葬壁畫、雕刻、陪葬古玉、陶俑,天才般的文物鑑定和推廣能力,使他經手的很多古董由死變活,由冷變熱,在行內的地位可謂是呼風喚雨。
盧芹齋賣給富田最著名的作品是洛陽八里臺漢墓的彩繪人物畫《上林苑中馴獸圖》。
上林苑是秦漢時期宮廷中的一個機構,為滿足皇帝與貴族娛樂需求,上林苑會安排專職馴獸人員馴養珍禽異獸,並有專業的馬戲表演。
富田徵集的另一件重要藏品是《五色鸚鵡圖卷》,此畫是宋徽宗趙佶親筆所繪,曾藏清宮內府。
大約在同治或光緒年間,賜給了恭親王奕訢,被溥偉賣給琉璃廠的古董商,又轉賣給日本人江藤濤雄。最後落入了日本山本悌二郎手中,二戰後,被富田購入。
可以說,從岡倉到富田,日本人是波士頓美術館中國文物收藏最大的功臣,他們的努力讓中國古畫成為該館的主要強項。
那麼,日本為什麼愛中國文化呢?
這也許是個宏大的命題。一衣帶水的兩國,從古至今交往不輟。但經歷了戰爭與和平,也許很多情感難以用簡單的愛或者恨去概括。但拋開那些,人們對於審美的追尋是永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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