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朋（化名）不想活了。
這個想法在他腦海中盤旋了近三個月。
雖然生活過得並不富裕，但家庭和睦，上有兩個善良的老人，愛他的妻子，下有兩個可愛的女兒，日子平淡幸福。但是今年2月份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改變了一切，尤其是車禍後引發的癲癇，不僅要讓他承受發作帶來的身體痛苦，更要遭受別人異樣眼光與看待，尤其心愛的妻子對他態度出現180度大轉變，就像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感覺失去了男人最後的尊嚴，頓覺人生索然無味。
偏見，就像一把錐子，深深地紮在他的心上。
萬念俱灰的劉朋自己尋了三次短見，萬幸，父母及時發現，終止了悲劇發生。
那段時間，他把自己天天關在家中，拒絕與人接觸，那時的他感受不到一絲光亮。
二月份的北方，乍暖還寒。深夜裡一陣急促的電話聲，驚醒了睡夢中人。
“是劉朋的家人嗎？趕快來急救中心，你家兒子被車撞了，現在正搶救！”簡單幾句對話過後，電話就掛斷了。
電話這頭，劉朋的家人驚愕不已，不敢相信電話裡聽到的內容，尤其劉朋的父親劉大爺全身發抖，背後生出一陣陣寒氣。簡單收拾了行李，劉大爺連夜趕到醫院。
見到劉朋，已是第二天清晨。透過重症監護室的窗戶，劉大爺看到兒子頭上裹著厚厚繃帶，人仍然處於昏迷狀態，隨後才瞭解到在公交站臺做秩序維護工作的兒子被一輛失控的公交車撞倒，當時頭部著地後便昏迷過去，同事趕緊送到急救中心搶救。診斷為雙額腦挫裂傷伴腦內出血，右側顱底骨折伴腦脊液鼻漏，急救中心為他施行了右額開顱血腫清除+內減壓+去骨瓣減壓術。
足足昏迷一個月，劉朋才醒過來，期間被下達了七次病危通知，數次從鬼門關闖回來。65天后，劉朋出院，當時的他認為“總算治好了，什麼事沒有了”，也堅信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等待他的，卻是更多的劫難。
出院後的第三週，劉朋開始出現四肢抽搐癲癇大發作，持續時間長達十幾分鍾。第一次看到兒子抽搐發作的樣子，劉大爺直言“當時嘴裡還吐血，以為人快不行了”。隨後又出現了新的發作形式，表現為雙眼圓睜，抬頭，張嘴，2秒左右緩解。
更讓家人感到難以接受的是，劉朋的性格越來越暴躁，動不動發脾氣、摔東西，不僅針對家人，對外人也經常鬥嘴吵架，甚至有一次還與鄰里揮刀相向。加之癲癇發作時看似可怕的樣式，街坊四鄰都認為他患上了精神病。
劉大爺甚至還帶兒子去當地精神病醫院接受治療，但無終而返。看到家中唯一的勞動力變成了這般樣子，加之前期手術治療還拖欠了一屁股債款，又想到家中的窘境，每逢說到這些，劉大爺總是邊抽菸，邊心事重重地嘆氣道，“車禍把我這個家撞得粉碎”。
絕望
粉碎的不僅有家庭，還有妻子對劉朋的心。
“住院的時候，（她）一次也沒有來看過。”劉朋明顯感受到了妻子在他車禍前後的態度變化，以前兩人生活中互相照顧，彼此關心，但車禍以後妻子對他的關心明顯少了很多，尤其在癲癇發作後，妻子的態度有了更加明顯的反差，甚至要和他離婚。
“你現在犯癲癇了，還有精神病，不知道你以後還會不會有別的後遺症，還會不會再發作……我願意跟一個正常人過，但我絕不願意跟一個有後遺症的人在一起生活。”回想起妻子對他說過的這些傷心話，劉朋顯得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感覺到他已經聽天由命了。
美國作家梭羅在《瓦爾登湖》 說：大多數人過著一種平靜的絕望生活。所謂聽天由命，不過是習以為常的絕望。
從妻子對他說過那些話以後，劉朋就想到了自殺，他覺得“一個男人如果不能養家，照顧家庭，那還活著幹什麼？”期間，妻子一直要求離婚，劉朋自殺的想法越來越強烈，他覺得自殺對他是一種解脫。
三個月後，妻子帶著兩個女兒回到孃家。“我的家庭毀了，老婆孩子也不跟我過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好在父親及時發現兒子衝動行為，立即制止，並趕緊送醫院搶救，挽回了生命。
此後劉朋兩次自殘，他仍然想不通為什麼結髮妻子在他患病後態度轉變得如此明顯，想不通命運為什麼會對他開如此殘酷的玩笑。
而在我國，像劉朋這樣的癲癇患者遇到如此境況的不在少數。據瞭解，我國癲癇患者有近千萬人之多，約三分之一的癲癇患者伴有抑鬱和焦慮，癲癇患者自殺死亡率是普通人群的10倍。
在首都醫科大學三博腦科醫院癲癇中心外科主任周健教授看來，癲癇患者遭受到的歧視在某種程度上比疾病本身更加傷害著癲癇患者的身心。“最大的痛苦是癲癇患者普遍會遭到歧視，正常學習、工作、生活都受到了影響，很多癲癇患者會很自卑，不敢面對他人與社會。”他表示，癲癇絕不是“不治之症”，更不是“精神病”，只要及時接受規範治療，85%左右的癲癇患者病情都能得到控制乃至治癒，他們完全可以和我們常人一樣工作生活、結婚育子。
“為什麼腦外傷會引起癲癇抽搐？”面對劉朋和家人的疑惑，周健教授解釋道，車禍、摔傷、高空墜物等腦外傷會引起顱內出血和腦組織挫裂傷，這些會引起腦組織軟化、壞死，刺激大腦的神經細胞，導致大腦神經細胞異常放電。而癲癇是大腦神經元異常放電引起的症狀，所以腦外傷以後形成軟化灶等刺激大腦神經細胞異常放電就會引起癲癇抽搐。
針對劉朋腦外傷後出現脾氣暴躁的情況，癲癇中心翟鋒醫生說，車禍導致患者額葉受到損傷，而大腦額葉主要負責人思維、計劃，與個體的需求和情感有關。額葉受損時易引起精神活動方面的障礙，如情緒易波動，激動，易怒。此外，有一部分癲癇患者本身也會伴有一定的精神症狀。
周健教授團隊通過長程視頻腦電圖、核磁共振等評估發現，該劉朋大腦放電部位，位於右側額葉軟化灶區域，不涉及重要功能區，手術切除病灶的指徵明確。9月中旬，周健教授團隊為他施行了右額致癇灶切除術+顱骨修補術，在將致癇灶順利切除的同時，也修復了顱骨缺損的區域。
光亮
術後約半個月，劉朋康復出院。不僅癲癇停止了發作，精神狀況相較術前也有了很大改觀。幾天前，妻子回心轉意，帶著女兒又回到了家中。
那幾天，陽關正好，透過窗戶照進了劉朋家中。他突然覺得，人生又有了光亮。
“這個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周圍、身邊人對患病人的歧視和偏見。”劉朋說。
醫學專業校稿：首都醫科大學三博腦科醫院癲癇中心 周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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