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到南京的时候，每天早晨坐26路公共汽车，颠颠簸簸，从城北开到城南。
夏天雾躁，冷气开得低，教人直打喷嚏；冬天裹得严严实实，车子晃晃悠悠，不免靠在座椅上打盹。
到了目的地站点，下车后遇见久违的流通的空气，于是清晨的懒散、困乏消失殆尽，才发觉大早上肚子还没有填饱，岂能委屈它？
于是食欲呈上升态势，直奔车站不远处的汪家馄饨。
举凡遇上需要排队的店铺，卖家总是淡定自若，像做手工艺品一样，用心地去料理自己手上的食物。
吃汪家馄饨，很少有不排队的时候。
几平见方的操作间，两口大锅就占据了60%的空间。
一口是平锅，用来煎牛肉锅贴；一口是大汤锅，用来煮馄饨。
平锅里先是浇上油，店家把锅贴一个一个码入锅中，盖上盖子，就听见锅里的「滋滋」声，然后就问排队的顾客，您要几两？辣油自己来！
这时候，汤锅里的水已经烧开，老板娘先收钱，然后下馄饨，浇上冷水，再盖上锅盖闷一会儿。
待到起锅，水汽翻腾，云雾缭绕，能够听见「呲」的一声，只见汤锅里白花花的馄饨翻滚，老板娘就熟练地拿大勺子舀，边舀边问，大碗？小碗？香菜和葱自己来！
我常常吃一个小碗，外加一两锅贴。馄饨盛好后，略加些葱末、香菜末和虾皮，滴几滴米醋，汤的香气就扑散开来。
馄饨皮薄，却不容易烂，肉馅十足，倒是一点儿也不肥腻，再咬一口锅贴，一张一合之间，简直是肉与面食汇聚的杰作！
填饱肚子后，打一个嗝，心满意足地走出店面，也不辜负了如斯的清晨。
2
后来去河西，改乘303路，就暂时告别了城南的汪家馄饨。
下了车，基本到了上班的时间，于是抽出几分钟，买两根油条，外加一袋豆浆。
或者去青露馒头店买两个包子，加一份南瓜粥。像小学生一样，肩膀上吊着的包在腰间游来游去，左手拿油条或包子，咬一口，右手再喝一口豆浆或粥。
终于在八点半前顺利坐进办公室，喘着粗气，嘴里还有尚未嚼完的食物。
无数个早晨，便是如此度过。
3
南京人早晨在家里，一般都吃「烫饭」，简单且随意。
用隔夜的米饭倒上水一起煮开，就算是做好了。跟米粥不同，烫饭多了一些硬度，不及前者软糯，吃不到米香，据说也不好消化。
配烫饭吃的，有萝卜干，毛豆，干丝，鱼冻。我见过更干脆的，直接倒些荤汤卤子，扒拉扒拉，几口吃完，好不快活！
江南人早晨吃面，大早晨去排队，等着头汤面。
皮肚面较单一，清汤里漂几根绿色蔬菜，皮肚猪肝都码放一些，汤汁像牛奶一样浑厚，肥而不腻。
老卤面更受欢迎，小排面，熏鱼面，大肉面，红烧牛肉面，外加一个油煎蛋，堪称绝配。
咬一口煎蛋，嘴里流油，再夹面，就上大肉或熏鱼，喝一口老卤汤，吃得头顶冒汗，心中爽快。
以前认为江南人家秀气，哪有这样凌冽的早餐，这样逍遥的吃法，如金戈铁马在宋朝游走，踏遍江山，威猛浩荡。
4
因为离住处近，常去老字号马祥兴餐馆解决早餐。
不赶时间的话，就买红烧牛肉面，或是牛肉馄饨，将小票递到后台，从消毒柜里取出筷子和勺子，找个恰当的位置，慢慢地等。
如果时间紧，就直奔外卖窗口，买一个牛肉包和一个菜包，荤素搭配着吃。马祥兴的外卖有名，常常碰见河西和城南的爷爷奶奶排队来买包子、蛋黄烧麦和青团，一次买几斤，够全家人吃上一周。
裴家桥是个藏匿在闹市湖南路的老小区。小区里的居民呈两极分化，一是本地的老人，中午买菜做饭，傍晚时下楼围观大家打牌；另一拨是外地来宁工作的年轻人，常常起得大早，去小区里的早点摊买些煎饼包子囫囵填饱肚子，日落后下班才回到小区。
小区里有对老夫妻卖面条馄饨，生意极好。
早晨约莫七八点钟，路过他们的铺子，瞥一眼，全是低头夹面的年轻人，稀稀疏疏地坐在几张拼起来的桌子上，头也不抬，吃完付了钱便走。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表明他们家的面条确是美味。
夫妇二人分工有序，老板只负责下面，老板娘刷碗、收银、加卤料，样样都做。
锅不大，是一般的汤锅，一次最多只下三四碗。卤料也少，只有雪菜肉丝、榨菜肉丝、小排和阳春面。
雪菜肉丝偏咸，滴一些醋，口感更好；榨菜肉丝偏辣，卤料放入碗中，辣油便在汤中漂散开来。
我常常去隔壁买两个菜包，边嚼边坐在大长板凳上等面。
面是小碗的，卤料要雪菜榨菜各一半，既有雪菜腌味之浓厚，又有榨菜辣味之沁爽。
老板常说，小伙子会吃！面端上桌来，再叫一个七分熟的荷包蛋，一口下去，蛋黄流出，散在面上，还有丝丝汁液在嘴角挂壁，舌头赶紧伸出一拈，再夹一口面条，愈发爽快。
吃完付账，老板娘收钱后总要说声谢谢，老南京的发音像是「些些」，虽是两个字，但从口中吐出，像极了细长的面条，在滚烫的汤中飘散。
一旁的老板右手使一双长筷，在锅里搅动，防止面条打结，头也不抬，扔一句，慢走噢。
某个凌晨，我从KTV通宵出来，天蒙蒙亮，走到小区里面，看见面条夫妇刚到自己的摊位，桌子已经摆放完毕，大蓬还没有拴好。
我给老板搭把手，老板跟我说，没吃过我下的阳春面吧？今天尝尝！
我欢喜地答应。老板说，阳春面关键在于汤的调制，你尝尝我调的汤，附近玄武饭店、凤凰台饭店的大厨都没我的好！今天你又巧，赶上头汤，占大便宜赖！
面条几口下肚，意犹未尽，仔细地喝汤，砸吧着嘴，回味无穷。跟老两口道别，回到自己的床上，此时太阳已经明媚，窗外车水马龙，与我何干？藏在被窝里，做一个阳春面般悠长遥远的梦。嘴角敛开，眉蹙舒展。
后来，裴家桥小区整顿早餐摊点，卖面条的那对夫妇好久不曾露面。什么时候再去吃一碗阳春面呢？有点儿难，这年头，在晨光熹微中，填饱肚子容易，打动味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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