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麟先生講授《大學》連載十二:止於至善

潘麟先生少年向學,徜徉於佛老與文史哲等,玩味於儒家仁義良知之教,方知華夏智慧,一脈千古,樸實無華而又微妙深遠。為報聖賢教化之恩、國土養育之德,潘麟先生髮憤而著《〈大學〉廣義》,於此時代鉅變、舉世彷徨之際,以期張揚此聖學於當世及未來,企求薪火相傳,為民族指示方向,為人生指示歸途。

所謂“至善”,即道德仁義之圓滿、極致之境界。“至善”是與生俱來的,不是後天創造的。若要“止於至善”,須消除自我,達到無我。當自我全部消失,良知和德性就會徹底圓滿地顯化出來,以徹底的無我之心方能成就“至善之境”。在至善境界,心體、性體充擴飽滿,徹底朗現,無有餘蘊,無有隱曲,無有混雜。內與外、主與客、心與物、有為與無為、“性之”與“反之”、人與神等等,皆統攝於心體之中而貫通之。

現將先生講授《大學》的視頻《止於至善》整理為文稿,發佈於此,以饗讀者。

潘麟先生講授《大學》連載十二:止於至善

主持人:“品味儒家經典,享受中華文化。”大家好,歡迎收看本期的東學西漸之《大學》。我是主持人伊谷。今天我們有幸請到了著名學者潘麟先生,潘老師您好!

潘麟先生:你好!

主持人:潘老師,之前我們講到了“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那後面一句“在止於至善”又怎麼理解呢?

潘麟先生:“止於至善”的“止”就是到達、安處、融入、成為的意思;“至善”就是最高善,就是善的極致、極點,也是終極善、圓滿善的意思。善的替代詞就是道德,善就是道德的意思。“至善”就是指最高的道德、最終極的道德、最圓滿的道德。

“善”有兩層意思,第一層含義是指心體跟性體的自律道德,因為我們的性體就是德性,或者良知就是心體,所以心體是道德理想的源頭。這裡的心體就像一切外在的德目,什麼是德目呢?就是道德的具體細分,如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等。一切德目、德行都是道德的具體行為,都是以我們內在的德性為源頭;若沒有內在的德性,這些德目、德行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至善”就是“善”的第一個含義,就是一切德目、德行都來源於我們內在的、先天本有的德性。換言之,“善”的第一個意思指的就是一切德目、德行的源頭就在於“至善”,也就是說我們內在的德性就是善之極致,就是“至善”。“至善”不是我們後天創造一個道德的極致或最高善,而是我們本來就有最圓滿的善、最終極的道德。這個最圓滿的善、最終極的道德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它叫德性或性體。我們只需要把德性或性體“明明德”,就是隻要把它展現出來,就可以獲得“至善”。“明明德”的“明”就是光明、展現的意思。所以大家一定不要把“至善”理解為一種積累,並不是說我今天有一點善、明天有一點善,經過不斷地積累就可以到達“至善”,不是這樣的。

我們本來就在“至善”中,只是後天遠離了“至善”,遠離了終極道德。現在我們就要“湯武反之”,就是不斷地從後天返回到先天,再把先天本有的德性顯化、展現出來。對於這個過程,我們不要有任何阻擋、阻攔,就讓它徹徹底底地展現出來;一旦有阻擋和阻攔,它的展現就會有殘缺。當去掉一切阻擋、阻攔,讓它毫無阻擋地展現出來,這就叫“至善”,我們也就達到了“至善之境”。這是“善”的第一層含義,指心體和性體之本身,具體說就是德性之本身,也就是孔子所說的仁之本身。

主持人:那“善”的另一個含義是什麼呢?

潘麟先生:“善”的第二層含義是感嘆詞,就是感嘆。在《孟子》這部書裡面,孟子就經常感嘆,當他見到善良的行為、美好的事物就會由衷地讚美、感嘆。後來佛經傳入中國,每當遇到佛陀感嘆、讚美一些事情的時候,就會譯作“善哉,善哉!”其實“善哉,善哉”這個詞並非起源於佛家,而是起源於儒家。儒家會用這種情感嘆詞讚美那些美好的事情和事物。

主持人:潘老師,剛剛您對“在止於至善”的“止”“至”“善”作了非常精彩的講解。那自古以來,儒家把“至善”作為一個獨立的概念,這又怎麼理解呢?

潘麟先生:是的,儒家經常把“至”和“善”合在一起,將其作為一個很完整、很獨立的概念來運用,此時的“至善”指的就是一種終極的道德修證的境界。我們給“至善”下一個定義:“至善”就是指道德、仁義之圓滿、極致之境界,也即指我們的心體、性體已然充擴飽滿達到了極致的朗現,無有餘蘊,無有隱曲,無有雜質。內與外、主與客、心與物、有為與無為、“性之”與“反之”、人與神(或曰凡與聖)等等,全部統攝於心體之中而貫通之的境界,即為“至善”之境界。

潘麟先生講授《大學》連載十二:止於至善

主持人:潘老師,您講到了“至善”是儒家的一個終極境界,那我們怎樣達到這個境界呢?

潘麟先生:“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這是一個次第關係。首先我們把“明德”找到。明德就在我們的內在,它就是我們的良知、就是我們的四端之心、就是我們的仁心。先明白它、先找到它,這就叫明明德。“明明德”的下一步就是“在親民、在新民”,即不斷地讓自己脫胎換骨,不斷地讓自己內在的“明德”彰顯出來、顯化出來,並運用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我們把這個運用的過程叫作“德化人生”的過程,就是我們的人生不斷地道德化、良知化。這樣一個不斷道德化、良知化的人生,我們就把它叫作“德化人生”。佛教追求的是“覺化人生”,就是不斷地走向覺悟、覺醒,這樣的人生是一個覺醒化的人生,簡稱“覺化人生”。而儒者所追求的是“德化人生”,就是不斷地讓自己更有道德,不斷地讓自己內在的德性落到實處,落到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之中,落到我們身心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起心動念之中。那麼這個過程就是“德化人生”的過程,這個過程裡面就包含著“親民”和“新民”。也就是說,對內,我們時時處於脫胎換骨的狀態,每過幾天就會有一個新的自我誕生,這就叫“新民”;對他人來說,我們在踐行道德的過程中關愛他人、成就他人,這就叫“親民”。無論是“新民”還是“親民”,總之我們在老老實實地踐行著一個道德、德化人生,就是在不斷地踐行、充擴、再踐行的過程中達到極致,這時就到了第三個境界----“止於至善”。所以,我們的道德、仁義起源於“明明德”,歷經“親民”,最後“止於至善”。

“止於至善”有沒有一個標準?就是什麼樣的境界才是“至善”的境界,什麼樣的境界是非“至善”的境界、非圓滿的境界?在這裡,儒家是有一個清晰的標準的。儒家的標準用我們現在的語言來說就是無我。所謂的無我就是無自我、無私我、無私心雜念、無物慾之我。當一個人有50%的無我,那這個人的道德實踐、道德行為只能實現50%,也就是個體的德性、良知只能彰顯、顯化50%;當一個人的無我進化到80%的時候,這個人就擁有80%的無我,個體的良知、德性就彰顯、顯化出80%,這是成正比關係的;當一個人百分之百、徹徹底底達到無我的時候,這個人的良知和德性就徹底地顯化出來。一般來說,影響、阻礙我們良知彰顯、顯化的唯一障礙,就是我們的自我。我們有多少自我,就有多少阻礙;我們去掉多少自我,就去掉了多少阻礙。當我們的自我全部消失的時候,也就沒有任何障礙會阻止我們的良知和德性顯化,此時顯化出來的良知和德性就是徹底的、圓滿的、百分之百的,這就叫“至善之境”。

潘麟先生講授《大學》連載十二:止於至善

主持人:在潘老師的講解下,我們知道了“至善”是在無我的前提下實現德性的圓滿彰顯,這就是“止於至善”。

潘麟先生:是的,“至善之境”就是在無我的前提下,徹底彰顯我們內在的、先天本有的良知、德性。孔子是一個徹底的無我者,他為了傳承文明、推行仁教,可以說是不惜生死。他曾困於蔡、陳之間,幾乎餓死,但是他沒有任何怨言。為什麼沒有任何怨言?因為他是無我的。釋迦牟尼拋棄一切去追求人類的覺醒,為人類能獲得覺醒、永恆而去修行,最後在菩提樹下頓悟成佛,成為人類最偉大的聖人之一。他們做這一切的前提都是無我,他們的每一個起心動念都不是為了自己。孔子周遊列國不為自己,刪《詩》《書》,定《禮》《樂》不為自己,孔子所有的言行都不是出於自己的私心私慾而做的,因此他是一個無我者。因為無我,所以孔子能夠成就“大成至聖”。同樣,釋迦牟尼因為無我,才能獲得無上正等正覺,成為最偉大的佛陀。所有的聖賢都是在無我的狀態和前提下成就的。

主持人:潘老師,您剛剛說到了一個很著名的典故,就是孔子困於蔡、陳之間,這個典故您能再詳細地跟我們解釋一下嗎?

潘麟先生:這是孔子在周遊列國時發生的一件事情。當時孔子準備由蔡國前往楚國,但是陳國和蔡國的大夫卻不放心,不放心什麼呢?因為孔子是個賢人,他又不滿這些大夫平常的所作所為,而陳、蔡兩國的大夫認為一旦孔子在楚國得到重用,他們這些人的前途就會有危險。因此,他們就共同調派人手把孔子圍困在野外,這就是著名的“孔子窮乎陳、蔡之間”。因為他被困於蔡、陳之間,糧草的供給就斷了,馬沒有了草料,人也沒有了食物,這樣一來,孔子和他的數十位弟子在斷了糧以後,就只能忍飢挨餓。餓到第七天的時候,包括孔子在內的很多人都已經奄奄一息了,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幾個主要弟子都感到很苦悶。比如子路就說了一句很著名的話,他說老師您是一位偉大的君子,難道君子也有這樣被餓死的遭遇嗎?意思就是我們這些人道德都這麼好,尤其老師您是“止於至善”之人,您的道德都已經圓滿了,都已經到達終極道德了,難道這樣的人也會遭遇到像我們現在所遭遇的事情嗎?孔子就說,一個道德再高尚的人,都有可能遇見我們現在面臨的事情,誰都有可能陷入“困厄之間”。但是不同點是什麼?就是君子跟小人在遇到困難時的表現是不一樣的。

主持人:怎麼不一樣呢?

潘麟先生:君子遇到困難的時候,不以此為煩惱、憂愁;而小人遇到困難的時候,他就會悲天蹌地、憂愁不止,這就是差別。所以“止於至善”跟沒有“止於至善”還是不一樣的,還是有本質的差別的。孔子說完就彈奏起了心愛的琴,身陷囹圄而琴音不亂,琴音不亂證明他的心不亂,就是說孔子能夠“止於至善”。在那種幾乎要餓死的情況下,孔子並沒有怨天尤人,而是心如止水、心如明鏡,還能繼續彈琴,琴音不亂。所幸他的另外幾位弟子在外面尋到了食物,帶回來給大家充飢,才渡過了這個難關。但是這次難關卻考驗了一個君子的品質,即一個“止於至善”的人在面臨生死的時候,仍然能夠“止於至善”。標誌是什麼?就是兩點:第一,不怨天尤人,仍然笑對生死;第二是琴音不亂,琴音不亂就證明他的內心不亂。

主持人:通過孔子困於蔡、陳之間的典故,我們知道了無我和“止於至善”之間是互為因果的。所以我們無論是想成就事業還是人生,無我都是一個必備的基礎。好,今天的節目就到這裡,我們下期節目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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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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