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宋鴻兵
英國議會下院3月29日再次否決了英政府與歐盟達成的“脫歐”協議，理論上4月12日英國將會自動“硬退歐”。
我看了很多分析文章，大部分都表示對脫歐進程如此反覆無常感到非常費解。但其中有一種觀點在邏輯上站得住腳，很有說服力，能夠提供一個幫助我們理解脫歐問題現狀的思維框架，這裡介紹給大家以供參考。
這種觀點認為，英國脫歐進程如此不順，主要是英國的精英階層因為不想脫歐，但又不能直接反對全民公投這一最高民主形式的結果，所以在程序上做手腳，把脫歐問題轉化為一系列複雜問題，拖延脫歐進程。而歐盟從一開始就不想讓英國脫歐，所以處處刁難英國，目的在於讓英國知難而退。此外，英國代表在談判時還主動暴露“弱點”，和歐盟達成了一份對英國極其不利、不可能在議會通過的協議，使得英國脫歐難以實現。
英國精英階層為什麼反對脫歐呢？因為脫離歐盟組織架構對英國來說意味著三件事：脫離關稅同盟、脫離共同市場、脫離歐洲法院司法管轄權。精英階層是經濟自由化的利益既得者，當然是留歐派；而中下階級尤其是年齡偏大的、技能比較低的，住在偏遠地區的人，他們是脫歐派的主流。兩派當中，中下階層的人數佔上風，所以脫歐公投得以通過。
精英階層雖然不贊同脫歐，但不能直接反對全民公投這一最高民主形式的結果。首相、兩黨領袖、官僚體系都不敢輕易顛覆保持了800多年的民主傳統，因為這是英國的立國之本，否則就會為天下人所不容。
因此梅姨這些政客在公開場合必須要說：我們堅決執行全民公投的決議。這也是英國所有的政黨、政客的一致表態。
但事實證明，他們內心的真實想法是“實質不脫歐”。梅姨於2017年1月在蘭開斯特發表講話，核心思想與脫歐決議的理念完全一致。但在2016年10月時，已經就任首相的梅姨，私下與在英國的外國汽車製造商談話時當面保證：不會有實際性的改變，你們放心好了。
公開表態與私下承諾表裡不一，說明以梅姨為代表的英國政客們，雖然表面上表示會尊重公投結果，但私下已經打算“架空”脫歐。參加脫歐談判的英國代表全是留歐派，他們可以在操作程序上做手腳，既不破壞表面的民主傳統，又能以遵守程序正義的名義顛覆脫歐。
這些政客們把脫歐問題轉化成了一系列很複雜選擇。比如是無協議脫歐呢？還是有協議脫歐呢？是瑞士模式呢？還是挪威模式呢？或者是土耳其模式呢？通過製造大量複雜的選擇題，把公眾的注意力導向針對無數瑣碎細節的爭吵，爭吵脫歐有什麼利弊，最後甚至變成越來越多地爭論還要不要脫歐？
新聞媒體也是精英們用來反對脫歐的武器。媒體會拋出很多影響大家心態的話題，比如脫歐將使倫敦金融城損失數萬工作崗位，影響數十萬家庭。各大公司也屬於精英階層，他們紛紛表態脫歐後會將業務撤出英國。如此英國的就業崗位就會減少，經濟一落千丈，房價大跌，英鎊一蹶不振，股市巨幅震盪。媒體們苦心渲染脫歐後的慘狀，製造對脫歐的恐慌情緒。
精英們還開闢了道德戰線反對脫歐。宣傳英國和歐盟具有共同的民主、人權價值觀，如果英國脫歐，豈不意味著英國背叛了民主、人權的價值觀？
除此之外，精英們還用道德綁架的手段攻擊脫歐派。說贊成脫歐的都是技能較差的中老年群體，你們強行讓英國脫歐，就是在偷竊下一代年輕人的未來，你們太自私，根本不考慮下一代人的發展機會云云。但這種邏輯經不起推敲，難道其他非歐盟國家的年輕人就沒有未來了嗎？這種說法只是精英階層在偷換概念。
英國政客們不僅在國內的表態表裡不一，還與歐盟“串通”起來，在實質上堵死了可能的脫歐道路。
歐盟方面，當然不希望英國脫歐，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把脫歐協議設計得讓英國痛苦萬分，以至於最後不得不放棄脫歐。比如歐盟首席談判代表邁克·巴尼耶在2016年就公開稱，一定要讓脫歐協議對英國極其糟糕，以至於英國人發現還不如留在歐盟更划算。歐盟基本的談判思路就是要刁難英國，讓脫歐的代價越高昂越好，最終使英國知難而退放棄脫歐。
而英國談判代表全是流歐派，表面上說要堅決執行脫歐公投決議，但實際上卻向對方“輸送彈藥”。比如英國談判代表居然主動提出了北愛爾蘭邊界問題，而這是歐盟此前沒有意識到的。結果歐盟抓住北愛邊界問題窮追猛打，把英國逼入了絕境。
最終北愛邊界問題成了英國脫歐協議中的“特洛伊木馬”。而且這個問題沒有時間限制，只要北愛邊界問題不解決，英國就不能脫歐。在英政府與歐盟達成的協議中，英國不僅在2020年12月31日之前仍要服從歐盟法律，仍要遵守歐盟單一市場和關稅同盟等規定，還要向歐盟交數百億英鎊的“離婚費”。並且過渡期結束之後，這些協議將變成《未來夥伴聲明》，明確提出除非雙方達成“未來夥伴”關係框架，否則北愛邊界問題將永久存在，北愛將永遠屬於歐盟管轄。
如果英國同意了這份協議會如何呢？那意味著愛爾蘭島不能有硬性邊界，英國要向歐盟提供航天和國防的投資與合作，要向歐洲漁民開放水域，農業政策、關稅政策、貿易政策必須要與歐盟商議，環保、勞工等條款必須遵照照歐盟標準。並且協議一經簽訂，將永久有效不可退出，同時英國還喪失了歐盟體系內的投票權。
很顯然，這種脫歐協議對英國而言是一個非常糟的選擇，英國絕不可能接受。事實上英國議會也確實連續三次否決了這一協議。既然有協議脫歐的道路已經在實質上被堵死了，那麼選項就只剩下兩個：無協議脫歐，或者不脫歐。而無協議脫歐不可接受從一開始就是英國各界的基本共識，所以實質的可選項只剩下不脫歐一個。
總結一下，在我看到的眾多分析英國脫歐的文章中，有一種觀點比較有說服力：英國精英階級為了在不直接違背公投結果的情況下保持實質上的不脫歐，以尊重程序正義的名義，將脫歐問題轉化為一系列非常複雜的問題，並在與歐盟的談判中主動暴露弱點，最終與歐盟達成了一份對英國極其不利、不可能在議會通過的協議。可以說，英國精英幾乎已經堵死了“有協議脫歐”的道路，在實質上顛覆了脫歐公投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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