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清朝到底屬不屬於中國?

清朝文字獄的第一巨案

《康雍乾間文字之獄》說:“

曾、呂之獄,本朝諸文字獄中第一巨案也。”曾就是曾靜,呂是呂留良。曾靜案之所以轟動巨大,是因為它驚動了清世宗雍正帝,並由雍正親自“下場”闢謠,真可謂前所未有。

事情始末大致如下:

湖南人曾靜因考試落第,家居憤鬱,對社會心存不滿。一日,他讀到晚明儒士呂留良的文集,見裡面有華夷之辨井田封建等語,沉溺其中,於是寫了一篇誹謗雍正和清朝的文章。曾靜認為川陝總督嶽鍾琪可能想謀反,所以打算攔駕投書,同謀舉事。

根據《清代文字獄檔》的資料顯示,嶽鍾琪後來給清世宗的奏摺說:雍正六年九月二十六日,自己在下班回府的路上,遇到一個人(曾靜的徒弟張熙)持書想靠近他,官役連忙接書呈入。嶽鍾琪讀後“甚為驚訝”,書中盡是“

絕滅彝良,悖亂罔極”之語。於是立即下令逮捕張熙,並通過嚴刑拷打、利誘欺騙等方式,套出了曾靜及相關同謀之人。

雍正:清朝到底屬不屬於中國?

清代恐怖的文字獄

雍正帝讀完奏摺後,大怒,批道:“竟有如此可笑之事,如此可恨之人。”並命嶽鍾琪徹查此事。後來嶽鍾琪繼續上表,說曾靜是受了呂留良的影響才寫出如此大逆的書,並請求查抄呂留良的家,於是雍正令浙江總督李衛照辦。並拘拿其在浙同黨,案件進一步擴大。但雍正不滿足於此,因為他還不知道曾靜書中關於誹謗自己的那些謠言究竟從何而來,他懷疑是政敵所謂。所以命杭奕祿到長沙去審問曾靜,逐條追查謠言的來源。

此時的曾靜早已嚇破膽,哭著說什麼“靜生居天末,日坐井中,妄想成魔,造言誹謗,是誠罪大惡極。”但雍正不滿足於此,他不認為謠言都是曾靜自己捏造的,一定要追查來源,因此隨著案件的擴大,與曾靜相關或無關的人都捲入其中。一件憤青造謠毀謗的案子終於演變成了文字獄。

之後,雍正命押曾靜來京,搜查呂留良(留良死已久)家藏圖書,盡焚之。又剖留良棺木,戮其屍首,斬其弟子,貶其族人為奴,牽連無辜眾多。官方說曾靜之前是執迷不悟,如今方大夢初醒,俯首認罪,甘服上刑,所以雍正才沒殺他。

雍正七年四月乙丑,頒《大義覺迷錄》於天下,命舉國學政及教官人人必讀,不讀者為重罪,其書風行一時。直到雍正駕崩後,乾隆才斬殺曾靜,並封禁了《大義覺迷錄》。

雍正:清朝到底屬不屬於中國?

乾隆禁書《大義覺迷錄》

雍正親自回應世俗對他的毀謗

《大義覺迷錄》是雍正帝為了回擊謠言以及辯駁排滿思想而參與編撰的一本書,全書內容豐富,但篇幅並不大,除去審判曾靜的供詞及相關奏疏外,主要可以分為兩部分:

第一論滿清是否為中華正統?

第二論雍正到底是不是一個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貪財、好色、誅忠及好諛的暴君?

前者依據不同人的歷史觀,見仁見智,後者則直接關乎到皇帝的人品,是皇帝親自為自己所做的辯護,因此,讀起來尤其引人注目。

曾靜的書指控雍正“謀父”,其皇位存在非法性。《清朝野史大觀·清世宗襲位之異聞》記載,康熙六十一年冬,聖祖疾發,回駐暢春園,彌留之際曾手書遺詔,裡面寫“

朕皇十四子,即纘承大統。”雍正知道後,就私自入暢春園侍奉,不準其他兄弟進來,並且把遺詔的“十”字改成了“第”字。康熙當時昏迷已久,忽然醒來,看見雍正在旁邊,大怒,投枕擊之,雍正急忙下詭謝罪,不久康熙就駕崩了。

對此,雍正在《大義覺迷錄》中做了自辯:康熙於暢春園駕崩之前,曾跟諸大臣及皇子說:“皇四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說明康熙早就欽定他做繼承人了。當晚的實際情況是康熙彌留之際,“朕馳至,問皇考安,告以症候日增之故,朕含淚勸慰,其夜戌時龍馭上賓,朕哀慟號呼,實不欲生。”整個過程為“朕之諸兄弟及宮人內侍及內廷行走之大小臣工,所共知共見者。”人證具在,所謂的“謀父”之事實在是空穴來風,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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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否認謀康熙之位

第二是“逼母”,雍正辯護說康熙駕崩後,母后哀痛至深,曾決意從殉,是他自己再四哀懇,才挽回其初心。之後自己凡是辦理政事必先請問於母,孝順備至,這也是宮中人所共知的。母后素有痰疾,因舊恙復發,才在半年後亡故,說他逼迫母殉葬完全是造謠!

第三是“弒兄屠弟”,雍正說對於二兄,康熙曾有硃筆諭旨說:“朕若不諱,二人斷不可留。”但他繼位之後,心存不忍,並沒有對大阿哥和廢太子下殺手,而是善待他們,生病用藥,全都盡力。至於皇弟阿其那、塞思黑等,皆是因其悖逆不道,才交給宗人府囚禁起來。後來他們都是因為“伏冥誅”、沒有逃過“天譴”才死的,自己並不是鴆殺和加害他們。“古人大義滅親,周公所以誅管蔡也,假使二人不死,將來未必不明正典刑。但二人之死,實系冥誅。”在雍正看來,兩個弟弟就算被他殺死,那也是罪有應得,何況不是他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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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曾與諸兄弟上演“九子奪嫡”

第四是“貪財”,雍正反駁說他繼承康熙六十餘年的太平基業,府庫充盈,自己常常開內庫弩金來救振饑民,毫無吝惜,這難道可以稱作貪財嗎?

第五是“好殺”,雍正自我評價說“朕性本最慈

”,殺人必以法,慎之又慎,絕無好殺之理。他所殺的都是屢教不改的腐敗官員,絕不濫殺無辜。

第六是“酗酒”,雍正雲說:“朕之不飲,出自於天性,並非強致。”提督路振揚來京面聖時,曾說:“臣在京許久,每日進見,仰瞻天顏,全不似飲酒者,何以臣在外任,有傳聞皇上飲酒之說?”這是傳聞不如親見,謠言一接觸現實就會立即破滅。

第七是“好色”,雍正說:“朕常自謂天下人不好色,未有如朕者。”他做皇子的時候,一直就清心寡慾,“自幼性情不好色慾。”繼位以後,後宮裡的人數也很少,這是諸王大臣和近侍都知道的。謠言說雍正好色,“不知所好者何色?所寵者何人?”

第八是“誅忠臣”,雍正辯護說除殺年羮堯等三人外,並未誅戮忠良。年羮堯心懷不軌,幾欲叛逆,經過大臣參奏九十二條,才決定將他查辦,完全是依法辦事。

第九是“好諛

”,雍正說自己在藩四十餘年,身經百戰,於人情物理早就見多了,對於阿諛的人能洞察其偽。不像那些年幼無知的君主,未經閱歷的人才喜歡被人吹捧。“是以即位以來,一切稱功頌德之文,屏棄不用。”逆賊說他“好諛”,“能舉一人一事以實之否耶?”

自古人言可畏,毀謗會中傷到每一個無辜的人,就連皇帝都要受其困擾,而雍正是唯一一個敢於出來辯駁的人,實屬另類。其言皆有理有據,而謠言大多都沒有根據,只是出於好事者的猜測,拿不出一點證據來。因此《大義覺迷錄》可以視為雍正編纂的一本闢謠經典,可讀性非常強。當然,全書卷首及卷末的“華夷之辨”也極為精彩。

清朝到底屬不屬於中國?

呂留良的遺著中保留明朝遺老排滿的思想,利用華夏夷狄之辨來說明清朝不屬於中國,滿清滅明乃是華夏淪亡,這個觀點在民國的時候也佔據著主流,並且影響至今。

雍正:清朝到底屬不屬於中國?

呂留良(1629—1683)

作為滿清的統治者,雍正對“清朝到底屬不屬於中國”的看法很值得玩味,我們且看他是如何論證的:

首選,雍正認為政治統治要看是否造福於人 ,“蓋生民之道,惟有德者可為天下君。”民心向背和天命所歸才是正統的依據。滿清入主,多得漢人之力,洪承疇等做前驅帶路,明朝百姓厭惡流賊,皆望風歸附;等到吳三桂造反時,為朝廷攻城破地、轉餉挽糧的多半是漢人,臨陣捐軀的更是數不勝數,這不是說明漢人自己接受滿清的統治了麼?清朝已取得中國之大一統的地位,正統論早已不待言。

其次,滿清之於明朝統治者,雖為敵國異族,但並不是外國殖民中國,應像周滅商一樣。對於商朝來說,周既是敵國,又是戎狄,難道周滅商也是外國殖民中國嗎?函谷關外,不屬於中國,難道秦滅六國,也是戎狄滅亡華夏麼?而且滿清得天下,不是奪之於明,乃取之於流賊。滿清雖非漢族,可是滿洲之於清室只是籍貫,並不是滿洲國殖民了中國,做了中國的宗主國,滿清並非中國的殖民者。

雍正又以道學自辯,認為存心者皆人也,當無復華夷之別;認為從來華夷之說,皆是晉宋六朝偏安之時,國家分裂,彼此不能相下,北人遂目南人為島夷,南人則指北人為索虜,徒事口舌相譏。滿清是大一統的國家,不應該在於陳舊的華夷之分。說滿清是夷狄乘虛入主中原,那麼古代的秦、楚、吳、越不都是夷狄麼?因此雍正不屑於華夏夷狄之論,說:“夷狄之名,本朝所不諱。孟子曰:‘舜,東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也。’

後來孫中山在《三民主義·民族主義》裡說:“康熙、雍正還自認為慢走人,還忠厚一點。到了乾隆時代,連滿漢兩個字都不準人提起了,把史書都要改過,凡是當中關於宋元歷史的關係和明清歷史的關係,都通通刪去。”乾隆在名義上不分華夷,但實際上只准滿人皇族掌權做主,漢人只是管家而已。由此可見,乾隆的文化專制遠過於雍正,他成功的壓制了漢人的民族主義。在清末,推翻清朝統治與排滿思想結合在一起,所以孫中山才復活了明末華夏夷狄之辨。但是,清朝滅亡的目的已經達到、排滿和反清已經分離之後,華夏夷狄之辨是否還有利於國家,這值得我們反思一下。

《大義覺迷錄》裡還有許多以君父的身份來責備曾靜不忠不孝的觀點,這些都是專制君主的思維,不足道哉,不需贅訴。

雍正死後,乾隆認為《大義覺迷錄》自曝宮闈之事,很不妥當。於是遂一刀切下,全面禁止,有傳其書者,立斬。可見,從某種角度來說,較之雍正的敢於坦誠自辯,乾隆的蠻無理,要更為可惡,真為萬代人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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